銅煙鍋(1 / 1)

推荐阅读:

雪。

鵝毛般的雪片砸在窗欞上,像無數冤魂在叩門。

邊城客棧的燈籠在風中搖晃,昏黃的光暈裡,掌櫃老周正用銅煙鍋敲著櫃台。

煙鍋裡塞著關東產的旱煙,每敲一下,就迸出幾點猩紅的火星。

“要下三天三夜哩。”他對著空蕩蕩的堂廳自言自語,銅煙鍋在櫃台青石板上磕出規律的聲響。

突然停頓——西北角的燈籠滅了。

門就是這時候被推開的。

寒風卷著雪粒子灌進來,先映入老周眼簾的是半截斷劍。

劍身從檀木鞘裡露出三寸,缺口處泛著青芒,像毒蛇的斷牙。

握劍的手蒼白修長,袖口卻沾著發黑的血漬。

“一壺燒刀子。”來人抖落鬥篷上的積雪,露出張瘦削的臉。

左頰有道疤,從眉骨斜劃至嘴角,像被人用朱砂筆狠狠抹了一杠。

老周的眼皮跳了跳。

銅煙鍋在掌心轉了三圈,煙絲突然“嗤”地燃起藍火。

“客官貴姓?”

“柳。”獨臂人用牙齒扯開酒囊皮繩,“墨色的墨。”

後廚傳來碗碟碎裂的聲響。

老周咳嗽著轉身,銅煙鍋不知何時已彆在後腰。

他沒看見柳墨的右手正按在斷劍吞口處——那裡刻著枚柳葉,葉脈裡嵌著西域金剛砂。

第二盞燈籠熄滅時,阿雪進來了。

她像片真正的雪花飄進門檻,銀狐大氅上竟不沾半點雪痕。

堂廳突然亮起來——不是燈籠,是女人們見到她時都會黯然失色的那種亮。

可若細看,她鬢角簪著的銀簪尖端,正緩緩滴落一滴紅。

“女兒紅。”她在柳墨鄰桌坐下,解大氅時露出腰間玉牌。

牌上無字,隻刻著半朵梅花。

柳墨的斷劍突然發出蜂鳴。

不是劍吟,是劍鞘裡那三寸青鋒在震顫。

阿雪低頭斟酒,簪頭梅花在桌麵投下淡影,恰好罩住柳墨映在牆上的影子。

老周送酒時踩到了什麼。

低頭看,是隻死透的寒鴉,左翅被利器齊根削斷。

他銅煙鍋裡的火星“啪”地爆響,有截煙絲落在鳥屍上,瞬間燒出個“七”字形狀的焦痕。

“聽說七殺堂的判官筆,”柳墨突然開口,“最近喜歡在死人身上留記號。”

他說話時盯著阿雪執壺的手——那雙手正在做件極矛盾的事:左手將酒斟得快要溢出來,右手卻用簪尖在桌麵刻著分毫不差的直線。

阿雪笑了。

她笑時眼尾會先彎,然後才是嘴唇。

“柳公子可知道,斷劍為什麼比完整的劍更危險?”

銀簪突然挑起酒壺,琥珀色的酒液在空中劃出弧線,恰好落進柳墨的酒杯,“因為”

簪頭梅花“叮”地撞上杯沿,“沒人看得清它要刺向何方。”

屋頂傳來瓦片滑動的聲音。

很輕,但堂廳裡三人都抬了頭。

柳墨的斷劍出鞘半寸,阿雪的銀簪在指尖旋轉,老周的銅煙鍋倒插進櫃台縫隙。

“下雪天”陰影裡走出個戴鬥笠的西域商人,羊皮靴上沾著泥漿,“連老鼠都凍得亂竄。”

他解下佩刀放在桌上——刀鞘鑲著七顆綠鬆石,排列如北鬥。

柳墨的瞳孔收縮。

他認得這刀。

三年前樓蘭古道上,就是這把刀斬斷了江南柳家七十三口人的喉嚨。

斷劍徹底出鞘時,阿雪的銀簪突然橫在他喉前三寸。

“賭一局?”她將棋盤推到西域商人麵前,“我若贏了,你腰間那袋孔雀石歸我。”

黑子落在天元位,竟嵌著粒紅砂,像凝固的血珠。

西域商人剛摸到白子,整個人突然僵住。

他喉嚨裡發出“咯咯”聲響,七竅緩緩滲出黑血。

柳墨的斷劍閃電般挑開他衣襟——心口處有個梅花狀的青斑。

第三盞燈籠“噗”地滅了。

黑暗中,老周的銅煙鍋爆出大團火星,照亮棋盤。

殘局上,白子拚出個歪斜的“柳”字。

“十年了。”阿雪拔下銀簪,簪尖挑著片薄如蟬翼的冰片,“雪衣門的寒髓毒,見血封喉。”

她轉頭看向柳墨,“現在,該談談當年柳葉鏢為何會出現在雪衣門滅門現場了?”

斷劍與銀簪在月光下交錯,牆上的影子像兩株糾纏的梅與柳。

客棧外,雪地上新添的腳印正被風雪迅速掩埋,最深的那組足印裡,隱約露出半截黃金箭尾。

最新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