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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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冰冷的雨,像無數細小的銀針,刺在韓旬的臉上。

他站在山崖邊,看著柳無眉將冷月的屍體放入挖好的土坑。

冷月的臉很白,白得像雪,和三天前在聽雨樓初見時一樣。

隻是現在,這雪永遠不會化了。

“她本不該死。”

韓旬說。

“該死的人很多。”

柳無眉鏟起一捧土,灑在冷月身上,“但死的往往是不該死的。”

雨更大了,泥土很快變成了泥漿,覆蓋了冷月蒼白的臉。

韓旬想起她最後的話——“血字賬簿”。

那本名冊現在就揣在他懷裡,像一塊燒紅的鐵,燙得他胸口發疼。

“接下來怎麼辦?”

柳無眉問。

她已經填平了土坑,正用一塊石頭做標記。

韓旬摸了摸懷中的名冊:“查。”

“怎麼查?”

“名冊上的人。”

韓旬說,“活著的,死了的,一個個查。”

柳無眉站起身,雨水順著她的發梢滴落:“你父親的名字也在上麵。”

韓旬的手握緊了劍柄:“所以更要查。”

“會很危險。”

“我不怕危險。”

柳無眉看著他,雨水模糊了她的表情:“我怕。”

韓旬一愣。

他沒想到柳無眉會這麼說。

這個女人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現在卻說“怕”?

“怕什麼?”

“怕你死。”

柳無眉的聲音很輕,幾乎被雨聲淹沒,“像冷月一樣。”

韓旬不知該如何回答。

雨在他們之間形成一道簾幕,像隔開了兩個世界。

“先離開這裡。”

柳無眉轉身走向山下,“追兵隨時會到。”

韓旬跟上她。

兩人沉默地走在雨中,各懷心事。

山路泥濘,柳無眉突然腳下一滑,險些摔倒。

韓旬下意識地伸手扶住她。

她的手臂很涼,像一塊冰。

“謝謝。”

柳無眉說,但沒有掙脫他的手。

韓旬也沒有鬆開。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默默走下山去。

山下有個小鎮,名叫“清水鎮”。

鎮子很小,隻有一條主街,街尾有家客棧,名叫“如意樓”。

如意樓很舊,招牌上的漆都剝落了。

但此刻在雨中,它就像沙漠中的綠洲,讓人無法拒絕。

“住一晚?”

柳無眉問。

韓旬點頭。

客棧裡沒什麼人,掌櫃是個乾瘦老頭,正在櫃台後打瞌睡。

聽到門響,他揉了揉眼睛:“兩位住店?”

“兩間上房。”

柳無眉說。

掌櫃打量了一下渾身濕透的兩人,露出曖昧的笑容:“隻剩一間了。”

柳無眉皺眉:“真的?”

“千真萬確。”

掌櫃搓著手,“最近江湖不太平,好多人都來避風頭”

韓旬打斷他:“一間就一間。”

掌櫃笑眯眯地遞過鑰匙:“二樓左轉最裡麵,熱水馬上送來。”

房間不大,但很乾淨。

一張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

韓旬站在窗邊,看著雨中的街道。

街上空無一人,隻有幾盞燈籠在風中搖晃,像鬼火。

“看什麼?”

柳無眉問。

她已經脫下了濕外套,正在擦頭發。

“沒什麼。”

韓旬收回目光,“隻是覺得太安靜了。”

“暴風雨前的寧靜。”

柳無眉從行囊中取出一套乾衣服,“你要不要換?”

韓旬搖頭:“你先。”

柳無眉也不客氣,拿著衣服去了屏風後麵。

韓旬聽到窸窸窣窣的換衣聲,突然覺得有些不自在。

他走到桌邊,取出懷中的名冊,仔細翻看。

名冊很舊,紙張已經泛黃。

上麵的人名大多陌生,但有幾個他認識——都是二十年前赫赫有名的高手,後來或失蹤,或暴斃。

每個人的名字後麵除了紅叉,還有一個數字。

他父親名字後麵的數字是“十七”。

這是什麼意思?

“看出什麼了?”

柳無眉從屏風後走出來,已經換上了一身淡青色衣裙,頭發還濕著,散在肩上。

韓旬搖頭:“隻有名字和數字,沒有其他線索。”

柳無眉湊過來看,身上帶著淡淡的香氣,像是某種草藥的味道。

“這個數字”

她指著其中一個名字後麵的“三”,“會不會是排名?”

“排名?”

“比如武功排名,或者殺人數量?”

韓旬皺眉。

如果是殺人數量,未免太少。

如果是武功排名

“我父親當年在江湖上至少能排進前十。”

他說,“如果是武功排名,不該是十七。”

柳無眉沉思片刻:“也許是加入血影門的順序?”

韓旬心頭一震。

如果真是這樣,豈不是說父親是血影門的人?

“不可能。”

他斷然道。

柳無眉沒有反駁,隻是輕輕歎了口氣:“熱水來了。”

小二送來了熱水和乾淨毛巾。

韓旬簡單擦洗了一下,換上了乾衣服。

柳無眉已經坐在桌邊,泡好了兩杯茶。

“喝點熱的。”

她推過一杯。

韓旬接過茶杯,茶很香,是上等的碧螺春。

他啜了一口,熱氣順著喉嚨流下,驅散了些許寒意。

“謝謝。”

他說。

柳無眉笑了笑:“難得聽你說這麼多謝謝。”

韓旬沒有接話。

他再次翻開名冊,仔細查看每一頁。

在最後一頁的背麵,他發現了一行小字,幾乎被磨損得看不清:

“血影重生,天下臣服。十七子聚,天門洞開。”

“這是什麼意思?”

柳無眉湊過來看。

韓旬搖頭:“像是某種預言,或者計劃。”

“十七子”

柳無眉突然睜大眼睛,“你父親是第十七!”

韓旬的心沉了下去。

難道父親真的是這個計劃的一部分?

“我要查清楚。”

他說,“下一個活著的人是誰?”

名冊上還活著的人不多,最近的一個名叫“鐵手判官”崔明,住在三百裡外的“黑石城”。

“崔明”

柳無眉若有所思,“我聽說過這個人。二十年前是六扇門的總捕頭,後來突然辭官歸隱,沒人知道原因。”

“明天就去黑石城。”

韓旬合上名冊。

柳無眉點點頭,突然打了個噴嚏。

“你著涼了。”

韓旬說。

“沒事。”

柳無眉揉了揉鼻子,“小風寒而已。”

韓旬起身從行囊中取出一個小瓶子:“吃一粒。”

柳無眉接過瓶子,倒出一粒紅色藥丸,吞了下去:“你隨身帶藥?”

“習慣了。”

韓旬說,“江湖險惡。”

柳無眉笑了:“韓大俠也會怕?”

“不怕死,怕半死不活。”

柳無眉的笑收斂了。

她看著窗外的雨,輕聲道:“有時候,死反而容易。”

韓旬知道她想起了冷月。

那個倔強的姑娘,到死都沒能報成仇。

“睡吧。”

他說,“我守夜。”

“一人半夜。”

柳無眉堅持道。

韓旬不再推辭。

他躺在床上,劍就放在手邊。

柳無眉坐在椅子上,吹滅了蠟燭。

黑暗中,雨聲更清晰了,像無數人在竊竊私語。

“韓旬。”

柳無眉突然開口。

“嗯?”

“如果如果你父親真的是血影門的人,你會怎麼做?”

韓旬沉默了很久。

“我不知道。”

他最終說,“但我會查清真相。”

柳無眉沒有再問。

黑暗中,隻聽見雨聲和兩人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韓旬睡著了。

他做了一個夢,夢見父親站在血海中,手中拿著一本血紅的賬簿,向他招手

“韓旬!韓旬!”

有人在搖晃他。

韓旬猛地睜開眼睛,發現柳無眉正緊張地看著他。

“有人來了。”

她低聲說。

韓旬立刻清醒過來。

確實,樓下傳來雜亂的腳步聲,至少有五六個人。

“掌櫃的,見過一男一女嗎?男的穿青衫,背劍;女的穿黑衣,腰係銀鈴。”

是個粗獷的男聲。

“沒沒有”

掌櫃的聲音有些發抖。

“撒謊!”

一聲暴喝,接著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韓旬和柳無眉對視一眼,同時起身。

韓旬抓起劍,柳無眉已經閃到門邊,側耳傾聽。

“搜!一間間搜!”

粗獷男聲命令道。

腳步聲向樓上逼近。

“走。”

韓旬推開窗戶。

樓下是個小巷,黑漆漆的,沒有人。

柳無眉先跳了下去,輕如落葉。

韓旬緊隨其後。

兩人剛落地,就聽到樓上傳來踹門聲。

“快走!”

兩人沿著小巷疾行,很快融入了夜色中。

雨還在下,打濕了他們的衣服,但此刻已經顧不上了。

“是青衣人的人?”

柳無眉邊跑邊問。

“應該是。”

韓旬說,“他們知道我們拿到了名冊。”

“怎麼知道的?”

韓旬想起那個灰袍老者:“他有可能是血影門的高層,名冊上有感應機關也說不定。”

兩人跑出小鎮,來到一片樹林。

雨小了些,但夜更黑了,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休息一下吧。”

柳無眉氣喘籲籲地說。

韓旬點頭。

兩人靠著一棵大樹坐下,渾身濕透,狼狽不堪。

“現在去哪?”

柳無眉問。

“黑石城。”

韓旬說,“找崔明。”

柳無眉突然笑了。

“笑什麼?”

韓旬問。

“我們像不像喪家之犬?”

柳無眉的聲音裡帶著自嘲。

韓旬也笑了:“不像。”

“那像什麼?”

“像獵人。”

韓旬說,“隻是暫時躲起來,等待時機。”

柳無眉不說話了。

黑暗中,韓旬感覺到她的身體微微顫抖。

“冷?”

“有點。”

韓旬猶豫了一下,伸手摟住了她的肩膀。

柳無眉沒有抗拒,反而靠了過來。

“你說”

她的聲音很輕,“血影門為什麼要殺自己人?”

韓旬想了想:“可能是內訌,也可能是滅口。”

“滅什麼口?”

“知道太多的人,總是活不長。”

柳無眉沉默了。

雨滴從樹葉間落下,打在兩人身上,但此刻似乎沒那麼冷了。

“睡一會兒吧。”

韓旬說,“天亮就出發。”

柳無眉點點頭,靠在他肩上,閉上了眼睛。

韓旬看著漆黑的樹林,思緒萬千。

父親、血影門、名冊、十七子這一切到底有什麼聯係?

他摸了摸懷中的名冊,暗下決心:無論如何,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夜,還很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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