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鈺豁然抬頭,青金雙瞳瞬間鎖定那片密集的死亡之雲,冰火本源之力在經脈中咆哮奔湧,腰側歸心劍的劍柄冰涼地貼著他的掌心。他並未立刻拔劍,那份錯愕已瞬間被冰冷的殺機取代,身體微沉,肌肉繃緊如同蓄勢待發的弓弦。
他手上的動作卻一點也不慢,一張金黃符籙祭出,瞬間暴漲成一麵金色巨型光盾,準備將來襲的敵箭擋下。
然而,比崔鈺動作更“慢”的,是糖魃。
小丫頭隻是抬起眼皮,懶洋洋地瞥了一眼那片遮天蔽日而來的箭雨。赤金色的瞳孔裡連一絲波瀾都欠奉,仿佛頭頂落下的不是淬毒的殺人利器,而是一片惹人厭煩的沙塵。
她甚至還有閒心,慢條斯理地把手裡最後一點黏糊糊的麥芽糖塞進嘴裡,小腮幫子鼓起,用力嚼著,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又來?煩不煩啊!”
那語氣,和抱怨今天的素齋沒有肉時一模一樣,帶著一種理所當然,令人發指的無所謂,像極了多年前的崔鈺。
她小小的身影站在原地,連躲避的姿態都懶得做,那份麵對數倍於己敵人的漠然,簡直與之前硬撼魃父時崔鈺那磐石般的姿態如出一轍!
就在這千鈞一發,箭雨即將吞噬二人的刹那!
“嗡——嗚——!”
另一種截然不同,且帶著奇異旋轉韻律的破空聲,如同風暴的低吼,從更西側的沙海深處席卷而來!
其勢更疾,其聲更沉!
崔鈺和糖魃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隻見西邊天際線上,陡然騰起一片銀灰色的“雲”。不,那不是雲!那是一大片高速旋轉著,撕裂空氣激射而來的奇異箭矢!
這些箭矢的箭杆明顯比沙賊的弩箭更長更粗,箭頭是三棱透甲的寒鐵打造,閃爍著冰冷的光澤。最奇特的是它們的尾羽——並非尋常的禽羽,而是某種無比堅韌,被打磨出螺旋紋路的金屬薄片!
正是這些高速旋轉的金屬尾羽,賦予了箭矢那低沉駭人的嗡鳴和恐怖絕倫的穿透力與穩定性。
這片旋轉的金屬風暴,後發先至,如同長了眼睛的怒龍,精準無比地撞入了沙賊射來的那片黑色死亡箭雨之中!
“叮叮叮叮叮——!!!”
刹那間,刺耳到令人牙酸的金鐵撞擊爆鳴如同暴雨打芭蕉般密集響起,無數火星在空中迸濺,如同節日裡最絢爛也最殘酷的煙火!
旋轉的金屬箭矢,以其狂暴的動能和刁鑽的角度,如同最精準的鐵匠之錘,狠狠砸中,撞偏,甚至直接劈碎了那些淬毒的黑色弩箭!
碎裂的箭杆,崩飛的箭頭,扭曲的金屬尾羽如同下了一場黑色的冰雹,劈裡啪啦地砸落在崔鈺和糖魃周圍的沙地上,瞬間插滿了一片狼藉的箭林!
一輪箭雨,被另一輪更可怕的箭雨,在空中硬生生絞碎直至湮滅!
沙駝車旁,除了箭矢落地的聲音和風沙的嗚咽,一片詭異的死寂。
崔鈺按在歸心劍柄上的手緩緩鬆開,青金雙瞳微微眯起,望向西方。糖魃終於咽下了嘴裡的糖,舔舔嘴唇,赤金瞳孔裡第一次露出了點感興趣的光芒,像發現了新玩具。
黃沙儘頭,煙塵如怒龍般騰起。
蹄聲如密集的悶雷,踏碎了戈壁的死寂,帶著一種剽悍狂野的韻律滾滾而來。
煙塵最前端,一匹通體漆黑如墨,唯有四蹄雪白的神駿戰馬如同離弦之箭,率先衝破了沙塵的帷幕!
馬背上,一道身影挺拔如標槍。
來人一身緊束利落的暗紅色騎裝,外罩一件略顯陳舊的玄色皮甲,甲片上烙刻著古老而磨損的火焰與奔馬圖騰。她並未蒙麵,一張臉完全暴露在戈壁熾烈的天光下。
那是一張極具西涼風情的麵孔。
皮膚是常年風沙磨礪出的健康蜜色,輪廓分明如同刀削斧鑿,鼻梁高挺,嘴唇飽滿而線條堅毅。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如同西涼戈壁夜空最亮的寒星,深邃銳利,開闔間精光四射,帶著一股仿佛與生俱來,俯瞰沙場的威嚴與野性。
烏黑的長發並未像中原女子般挽髻,而是編成數股粗獷的發辮,用鑲嵌著暗紅瑪瑙的銀環高高束在腦後,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更添幾分不羈的英氣。
一柄樣式奇古,弧度驚人的彎刀斜挎在她腰間,鯊魚皮鞘磨損得發亮,刀柄末端鑲嵌著一顆鴿卵大小,仿佛內蘊火焰的暗紅色寶石。
在她身後,煙塵中顯現出二十餘騎。
清一色的剽悍戰馬,馬上的騎手無論男女,皆著相似的玄甲,背負長弓,腰挎彎刀。他們沉默如山,眼神如鷹隼般銳利地掃視著四周,一股久經沙場,百戰餘生的鐵血煞氣無聲彌漫,將這片荒原的空氣都壓得凝重了幾分。
為首的女騎士控住躁動的黑馬,馬兒噴著灼熱的鼻息,不安地刨著蹄下的沙礫。她那雙寒星般的眸子,越過滿地狼藉的箭矢碎片,先是掃過一臉漠然舔著嘴角的糖魃,微微一頓,似乎對這幼童在箭雨下的鎮定感到一絲訝異。
隨即,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牢牢釘在崔鈺身上,尤其是他那雙深邃如淵的青金色眼瞳上,停留了足足一息。
她的聲音響起,不高,卻異常清晰冷冽,如同金鐵交鳴,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壓過了風聲:
“擅闖禁地者,”她修長有力的手指看似隨意地搭在了腰間那柄古拙彎刀的刀柄上,動作流暢自然,卻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鋒銳,“死。”
最後一個字落下,如同冰塊墜地,寒氣四溢。她身後的二十餘騎仿佛與她心意相通,沉默地同時將手按在了自己的刀柄或弓臂之上。沒有呐喊,沒有多餘的動作,僅僅是那股驟然凝聚,如同實質般碾壓過來的鐵血殺伐之氣,就讓遠處沙丘後那些蠢蠢欲動的沙賊殘餘,如同被毒蛇盯住的獵物,瞬間僵住!
空氣仿佛凝固了。
黃沙在嗚咽的風中打著旋兒,卷過對峙的雙方。
崔鈺迎著那女子銳利如刀鋒的目光,神色平靜無波。自在靈符在心竅溫潤流轉,撫平了方才地圖錯位帶來的最後一絲波瀾。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風沙:
“尋路之人,無意擋道。敢問閣下,可知西涼王陵所在?”
他說話的同時,不動聲色地將手中那份老趙所繪製,此刻顯得無比荒謬的地圖,微微展示了一下。
“王陵?”女騎士的眉頭極其細微地蹙了一下,仿佛聽到了一個既熟悉又極其遙遠的詞。她寒星般的眸子掠過崔鈺手中的地圖,嘴角似乎勾起一絲微不可察,又帶著冷峭譏誚的弧度,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她沒有直接回答崔鈺的問題,目光反而越過他,再次落在那片隻有斷壁殘垣的無垠沙海上,眼神複雜難明,有審視,有凝重,更深處,似乎還藏著一絲刻骨的痛楚與沉重的責任。她搭在刀柄上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那枚暗紅色的寶石。
“烏雅部,珞嵐。”她終於報出了名號,聲音依舊冷硬,卻少了剛才那股純粹的驅逐意味,更像是一種宣告。“這裡沒有你要找的陵墓。”她的目光重新鎖住崔鈺,銳利如鷹隼,“隻有死地。不想變成黃沙下的枯骨,立刻離開!”
話音未落,她猛地抬頭,目光如電射向崔鈺身後那片沙丘。
幾乎同時,她身後的二十餘騎仿佛與她心意相通,動作整齊劃一得如同一個人,弓弦瞬間絞緊的“嘎吱”聲彙成一片令人心悸的低鳴!
“放箭!殺了他們!”沙丘後,那個獨眼的沙賊頭目再也按捺不住,嘶啞的咆哮帶著破釜沉舟的瘋狂。
殘餘的沙賊猛地從藏身處躍起,更多的淬毒弩箭再次撕裂空氣,如毒蜂般攢射而來,目標直指崔鈺糖魃二人,甚至將烏雅珞嵐的騎隊也隱隱籠罩在內!
“找死!”
烏雅珞嵐眼中寒芒暴漲!
搭在彎刀刀柄上的手驟然握緊,刀鞘中那柄沉寂的古刀似乎發出一聲極其輕微,卻足以震顫靈魂的低鳴。她並未拔刀,隻是猛地抬手一揮!
“嗚——嗡——!”
又是一片旋轉的死亡金屬風暴從她身後的騎隊中咆哮而出。
速度更快,旋轉更急,帶著撕裂一切的尖嘯,精準地撲向那片黑色的箭雨!
與此同時,她身下的黑馬猛地人立而起,發出一聲穿雲裂石的嘶鳴!烏雅珞嵐雙腿控馬,身體在鞍上穩如磐石,另一隻手不知何時已扣住三支與她部下製式不同的長箭。
那箭矢通體呈現一種奇異的暗金色,尾羽是某種火紅禽鳥的翎羽,在烈日下仿佛燃燒的火焰。
弓是那張一直掛在馬鞍旁,看似普通的鐵胎弓。
然而在她開弓的瞬間,那黝黑的弓身仿佛活了過來,發出低沉的嗡鳴,弓臂上隱隱浮現出繁複古老的火焰紋路。一股灼熱、暴烈、仿佛能焚儘萬物的氣息驟然爆發!
弓開滿月!
“咻!咻!咻!”
三支暗金箭矢離弦!
它們並未旋轉,而是化作三道筆直熾烈的金紅色流光。速度遠超之前的箭雨,如同撕裂空間的閃電,目標並非空中的弩箭,而是直指沙丘後,那幾個剛剛探出身,正嘶吼著指揮的沙賊頭目!
“噗!”“噗嗤!”
利刃穿透血肉的悶響和戛然而止的慘嚎幾乎同時響起!
三道金紅流光瞬間洞穿了三個沙賊頭目的胸膛,恐怖的力道甚至帶著他們的屍體向後倒飛,狠狠砸在後麵的沙丘上,濺起大蓬滾燙的沙塵!
暗金色的箭矢深深沒入沙丘,隻留下尾羽火紅的翎毛在風中微微顫動,如同插在墳頭的招魂幡!
首領瞬間斃命!
沙賊殘餘的攻勢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雞,驟然一滯。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攫住了每一個沙賊的心臟!
烏雅珞嵐收弓,冷冽的聲音如同西伯利亞的寒風,瞬間席卷了整個戰場。她甚至沒有再看那些崩潰的沙賊一眼,目光重新落回崔鈺身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審視。
“現在,”她居高臨下,聲音斬釘截鐵,“要麼死,要麼就下去。”她的目光,投向了那片斷壁殘垣環繞的中心——那片看似平凡無奇,隻有無儘流沙的金色沙海。
崔鈺的青金雙瞳驟然收縮。
隻見烏雅珞嵐翻身下馬,動作乾脆利落。
她走到那片斷壁殘垣前,在一塊毫不起眼,半埋在沙中的巨大方形條石前停下。那石塊表麵同樣布滿風蝕的孔洞,唯有一角,隱約可見一個極其模糊,幾乎與石紋融為一體的印記——一個殘缺的仿佛火焰升騰又似奔馬騰空的圖騰!
她伸出右手,隻是在那印記上輕輕一按,一種奇異的氣息——灼熱古老,仿佛蘊含著大地深處的脈動,突然將周遭的氣氛凝固。
“嗡——!”
一聲沉悶至極,仿佛來自九幽之下的巨大嗡鳴,猛地從眾人腳下的大地深處傳來,整個戈壁似乎都隨之震顫了一下!
以那塊染血的條石為中心,方圓數十丈內的黃沙地麵,突然深陷進去,如同打開了地獄的門縫,洶湧地彌漫開來!
黃沙開始無聲地下陷旋轉,形成一個巨大深邃,邊緣流淌著熔岩般暗紅光芒的漩渦。漩渦中心幽暗無比,深不見底,仿佛直通九幽!
那群殺人如麻的沙賊,見著眼前的恐怖場景,哪還有半點複仇之心,呆愣在原地一動不動,而迎接他們的是背後砍來的彎刀。埋葬他們的,便是眼前這黃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