駝鈴聲碎在長安城外的官道上,像一把金豆子撒進了滾沸的油鍋。
距那雄踞八水、吞吐山河的巨城尚有十餘裡,官道卻已顯出不同尋常的擁擠喧嚷。
車馬轔轔,人流如織,各色口音交織成一片嗡嗡的市聲。
販夫走卒的汗味,西域胡商的濃鬱香料,道門修士拂塵掠過的清冽鬆香,佛門弟子低誦經文帶起的檀息,還有風塵仆仆旅人身上戈壁的粗糲沙塵氣種種氣息混在一處,被正午熾烈的日頭蒸騰著,彌漫出一股隻屬於長安,包羅萬象又躁動不安的獨特味道。
人群的洪流,卻被前方一道無形的堤壩給強行截斷分流,又擁擠在一起。
堤壩的核心,是一塊碑。
一塊孤零零矗立在官道旁開闊野地上的巨大石碑。
碑身非金非玉,色澤沉鬱如古潭深水,又隱隱透出一種曆經萬載風霜的灰白。高逾三丈,寬丈餘,厚實無比,沉默地楔入大地,仿佛自亙古便生長於此。碑頂斜削,線條剛硬,並無半分雕琢紋飾。碑身之上,更是一片空白,無字無畫,光滑如鏡,映著天上的流雲和地上攢動的人頭,透著一股拒人千裡的冰冷與神秘。
此刻,碑身方圓數十丈內,人聲鼎沸,三教九流,龍蛇混雜,竟比長安最熱鬨的東西兩市也不遑多讓。
幾個身著錦斕袈裟,寶相莊嚴的大和尚盤膝坐在離碑稍近的蒲團上,手掐佛印,低眉垂目,口中梵唱不斷。陣陣肉眼難辨的金色佛光自他們身上騰起,如流水般溫和地湧向石碑,試圖浸潤其冰冷的內核。然而那佛光甫一觸及碑麵,便如同泥牛入海,連一絲漣漪都未曾蕩起,便被那深潭般的碑體無聲無息地吞噬殆儘。為首的老僧白眉微顫,額角沁出細汗,低歎一聲:“這六年前自九天墜落而下的無字碑,當真玄異。萬法皆空,此碑卻如頑石,不納我佛慈悲真意,怪哉,怪哉!”
另一側,數名高冠博帶,仙風道骨的道門修士結成陣勢。一人手捧紫銅羅盤,指針瘋轉;另一人指尖捏訣,口中念念有詞,麵前懸浮的八卦鏡射出青蒙蒙的光華,罩定碑身;更有老者須發皆張,雙手虛按,磅礴精純的真元力化作肉眼可見的淡青色氣流,如長江大河般轟然撞向石碑!
“咄!天地玄宗,萬炁本根!開!”
老者一聲斷喝,聲震四野。那青色真元撞上碑麵,發出一聲沉悶巨響,氣流四散激射,卷起地上塵土飛揚。圍觀人群被勁風逼得連連後退,驚呼連連。
待煙塵稍散,眾人定睛看去,無不倒吸一口冷氣——那巨大石碑依舊巋然不動,光滑的碑麵上連一絲最細微的劃痕都未曾留下,仿佛剛才那足以開山裂石的一擊,不過是清風拂過山崗。
“嘶這這不可能!” 催動真元的老道臉色一白,身形微晃,顯然消耗甚巨,眼中儘是難以置信的駭然。“老夫這‘玄元一氣’便是精鐵也熔了,此碑此碑究竟是何物所鑄?”
不遠處,一群勁裝結束,氣息彪悍的武夫聚在一起。為首一個虯髯大漢,赤裸著筋肉虯結的上身,古銅色的皮膚在陽光下泛著油光。他盯著那石碑,眼中閃爍著貪婪與不服輸的凶光,猛地啐了一口濃痰在地上。
“呸!什麼狗屁仙緣!老子就不信這個邪!管他什麼碑,砸開了裡麵準有好東西!” 他聲如洪鐘,一把推開擋在身前的瘦弱書生,大步流星走到碑前。雙臂肌肉墳起如丘,骨骼發出劈啪爆響,低吼一聲:“給老子開!” 砂缽大的拳頭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裹挾著千鈞巨力,狠狠砸向石碑底部!
“砰——哢嚓!”
沉悶的撞擊聲伴隨著清晰的骨裂聲同時響起!那大漢臉上的凶悍瞬間被極致的痛苦取代,整條右臂以詭異的角度軟軟垂下,拳頭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他慘嚎一聲,抱著斷臂踉蹌後退,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看向石碑的目光已充滿了恐懼。
“哈哈!莽夫!此乃天降神物,豈是蠻力可摧?” 一個搖著折扇,做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嗤笑出聲,他身邊圍攏著幾個同樣氣度的讀書人。
其中一人正用手指蘸了隨身攜帶的茶水,小心翼翼地在那光滑的碑麵上書寫。水痕蜿蜒,試圖勾勒出字跡,然而無論他寫得如何用力,水跡甫一接觸碑麵,便如同滴在滾燙的鐵板上,瞬間蒸發消失,不留半點痕跡。
“怪事!怪事!” 那讀書人連試幾次,皆是如此,不由得撚須皺眉,喃喃自語,“滴水不沾,萬法不侵此碑莫非真是通靈之物,隻待有緣人?”
更遠處,有西域胡商牽著高大的駱駝,指指點點,碧眼中滿是驚奇與敬畏;有衣衫襤褸的乞丐縮在人群邊緣,渾濁的眼睛偶爾掃過石碑,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精光;更有衣著華貴的富家公子,在仆從簇擁下搖著扇子,純粹是看個新奇熱鬨,不時與身邊美貌侍女調笑幾句。
人聲鼎沸,議論紛紛,無數道目光,或貪婪,或敬畏,或好奇,或狂熱,都死死膠著在那塊沉默的巨碑之上。
它像一塊巨大的磁石,吸引著整個長安,乃至整個天下的目光。種種試探,種種猜測,種種欲望,在這片空地上交織碰撞,又被石碑那萬古不變的冰冷與空白無聲地反彈回來,更添其神秘莫測。
“哇!好多人!好大的石頭!” 清脆如黃鶯出穀的童音,帶著毫不掩飾的興奮,瞬間刺破了這片喧囂燥熱的空氣。
糖魃騎在高大的駱駝上,小腦袋努力地向前探著,赤金色的瞳孔亮得驚人,映著遠處那巨大石碑的輪廓,也映著螞蟻般攢動的人群。她小巧的鼻翼翕動著,似乎想從那混雜的空氣中分辨出什麼特彆的味道。
“小師弟!快看!那石頭好大,能當烤紅薯的爐子不?” 她扭過頭,毫不客氣地對著旁邊如同移動小山般的魃父嚷嚷道,小手還興奮地比劃著。
魃父巨大的眼窩緩緩轉動,目光越過重重人頭,落在那塊灰白色的巨碑上。岩石雕琢般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眼窩深處那兩團赤金火焰,極其細微地搖曳了一下,仿佛感應到了什麼。他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悠長的嗡鳴,如同沉睡的地脈被某種異物擾動而發出的不滿低吟。
“安靜些,我們師門在長安的敵人可不少。” 崔鈺低沉的聲音傳來。他勒住駱駝,青金色的雙瞳穿過喧囂的人群,精準地鎖定了那塊無字碑。自在靈符在心竅深處極其輕微地一跳,如同平靜的水麵投入了一顆小石子,蕩開一圈幾乎難以察覺的琉璃漣漪。
這塊碑給他的感覺異常古怪。
不是烏雅王陵深處那幽冥死氣的陰寒粘稠,也不是魃父熔岩之力的狂暴熾熱,更非偽神樹邪力的扭曲貪婪。它是一種近乎絕對的“空”。
如同凝固的虛無,又像是沉睡萬載的深潭,表麵平靜無波,內裡卻蘊含著難以測度的深邃與一絲極其隱晦,仿佛來自遙遠星空的古老呼喚。
這呼喚,竟隱隱與他心竅深處那自在靈符流轉的軌跡,產生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共鳴!
“大師兄!那石頭光溜溜的,不好看!我們快去長安吃肉包子吧!” 糖魃見崔鈺盯著石碑不說話,有些不耐煩地催促,小手拽了拽崔鈺的衣角。
崔鈺沒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掃過那些嘗試用佛光浸潤,用道法轟擊,用蠻力捶打,甚至試圖用水書寫的人群。
自在靈符與青金雙瞳的推演之力無聲流轉,瞬間便已了然——這些人的真元,無論性質如何,無論強弱,一旦接觸碑體,都如同水滴融入沙漠,瞬間被那深沉的“空”所吞噬湮滅,根本激不起半分回應。那石碑的材質更是匪夷所思,絕非此界凡物,難怪堅不可摧。
這碑,有靈。它似乎是在等,等待一個真正能喚醒它沉寂神識的“鑰匙”。
“咦?” 糖魃忽然輕咦一聲,小鼻子用力嗅了嗅,赤金色的眼睛疑惑地眨了眨,再次望向那無字碑的方向。
“石頭裡麵好像有點熱熱的?又好像涼涼的?” 她的小臉上露出孩童特有的困惑,似乎捕捉到了某種極其微弱、連崔鈺都未曾清晰感知到的波動。
“熱熱的?涼涼的?” 崔鈺心中一動。糖魃的本源乃是先天火精,更得一絲女魃真意,對天地間至陽至陰的氣息感應最為敏銳。連她都感覺模糊的矛盾氣息這碑,果然藏著大秘密。
就在這時,人群外圍一陣小小的騷動。一個穿著破舊道袍,須發皆白的老道士,背著一個巨大的酒葫蘆,醉眼朦朧,腳步踉蹌地從人縫中擠了出來,徑直朝著那無字碑走去。他口中還含混不清地嘟囔著:“嗝看啥看一堆俗物都讓開讓老道我摸摸這天上掉下來的大寶貝”
旁邊幾個衣著光鮮、正對著石碑指指點點的富家子弟被他身上的酸餿酒氣熏得直皺眉頭,厭惡地掩鼻避讓。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更是伸手阻攔:“哪來的瘋老道!滾遠點!彆汙了爺的眼!”
老道士卻像沒聽見,依舊搖搖晃晃地向前走。那管家伸出的手還沒碰到他衣角,老道士腳下不知怎地一滑,身體一個趔趄,手臂看似無意地一擺,手肘恰好撞在管家伸出的手腕麻筋上。
“哎喲!” 管家隻覺得整條手臂瞬間酸麻無力,驚叫一聲縮了回去。
老道士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黃牙,趁機又往前擠了幾步,已經離那無字碑不足一丈。他渾濁的老眼盯著那光滑如鏡的碑麵,伸出沾滿油汙和酒漬的枯瘦老手,竟似要直接去觸摸!
“住手!” “瘋老道找死嗎?” 周圍頓時響起幾聲嗬斥。先前那嘗試書寫水字的讀書人更是皺眉搖頭:“愚夫!此等神物,豈容汙穢褻瀆?”
崔鈺的目光卻驟然一凝!
在老道士看似醉態可掬,伸手欲觸的刹那,他心竅中的自在靈符猛地一跳。一股極其精純,卻又被刻意收斂到近乎虛無的溫潤道韻,如同深埋地底的暖泉,自老道士枯瘦的指尖悄然流淌而出,無聲無息地拂向那冰冷的碑麵!
這氣息返璞歸真,深不可測!
就在那縷溫潤道韻即將觸及碑麵的瞬間——
“嗡”
一聲極其低沉,仿佛來自大地深處,又像是穿越了無儘星空的奇異顫鳴,毫無征兆地自那無字碑內部響起!
這聲音並不響亮,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更如同實質的波紋,瞬間掃過所有人的神魂!
喧囂的人群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嚨,所有的議論、爭吵、嗬斥聲戛然而止。無數道目光帶著驚愕與茫然,齊刷刷地聚焦在那塊突然“發聲”的巨碑之上!
連那幾個盤膝誦經的大和尚也猛地睜開了眼睛,金光爆射;道門修士的羅盤指針瘋狂亂轉;武夫們下意識地握緊了兵刃;讀書人手中的茶杯“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那老道士伸出的手也頓在了半空,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一絲極其隱晦的訝異,隨即又迅速被醉意掩蓋。他咂了咂嘴,嘟囔道:“喲大石頭還會哼哼?有意思” 竟似渾然不覺自己剛才引發了何等異象。
然而,這奇異的顫鳴隻持續了短短一瞬,便歸於沉寂。巨大的石碑依舊矗立,光滑的碑麵依舊空白冰冷,仿佛剛才那一聲隻是眾人的幻覺。
短暫的死寂之後,人群轟然炸開,比之前更加洶湧的聲浪瞬間爆發!
“響了!石碑響了!”
“是那個老道士!他摸到石碑了?”
“放屁!他手還沒碰到呢!”
“是共鳴!一定是共鳴!這老道士是有緣人?”
“什麼有緣人?我看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快!再試試!說不定我們也有機會!”
人群再次騷動起來,更多的人湧向石碑,各種真元、佛光,甚至凡俗的刀劍拳腳,又一次雨點般落在那沉默的碑體上,試圖再次引發奇跡。然而,除了徒勞的碰撞聲和力量的湮滅,再無任何回應。那一聲神秘的顫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隻激起一圈漣漪,便徹底消失。
老道士也被洶湧的人潮擠得東倒西歪,他抱著酒葫蘆,罵罵咧咧地退了出來,很快消失在人群外圍,仿佛從未出現過。
喧鬨依舊,狂熱依舊。那塊巨大的無字碑,依舊沉默地矗立在長安城外,映照著紅塵萬丈,等待著它真正的“鑰匙”。
崔鈺端坐駝峰,將剛才那電光火石間的一切儘收眼底。青金色的雙瞳深處,冰火輪轉的軌跡似乎加快了一絲。自在靈符清晰地捕捉到了老道士指尖那縷精純道韻與石碑顫鳴之間刹那的因果勾連。
這碑,果然在等待某種特定的“引子”。那老道士絕非表麵看起來那般簡單。長安,這座龍盤虎踞的雄城,當真是藏龍臥虎,暗流洶湧。
“哼!吵死了!” 糖魃被周圍突然爆發的巨大聲浪吵得捂住了耳朵,小臉皺成一團,赤金色的眼睛裡滿是不耐煩。“一堆人圍著塊破石頭瞎嚷嚷!小師弟!開路!我們擠過去!我要吃肉包子!”
魃父巨大的眼窩轉向崔鈺,似在詢問,身為守心坪大師兄的崔鈺,現在自然是三人中領頭的那個。魃父巨大的身軀如同磐石,周圍洶湧的人潮根本無法撼動其分毫,反而在靠近時被一股無形的灼熱逼退。
崔鈺的目光再次掠過那沉默的無字碑,石碑光滑的表麵映出他清冷的麵容,也映出身旁糖魃不耐煩的小臉和魃父巍峨如山的身影。自在靈符的琉璃光暈在心竅深處無聲流轉,方才石碑那一聲奇異的顫鳴,如同投入冰湖的一顆火種,雖已熄滅,卻在深處留下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灼熱烙印。
他微微頷首。
魃父得到示意,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如悶雷的咕噥。他邁開沉重的步伐,如同移動的山嶽,徑直朝著前方洶湧的人潮走去。那源自洪荒巨神血脈的無形威壓如同實質的熔岩力場,悄然擴散開來。
前方喧鬨擁擠的人群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而灼熱的氣牆!
“哎喲!”
“擠什麼擠!”
“嘶好燙!”
驚呼聲,抱怨聲此起彼伏。
擋在魃父正前方的人隻覺得一股沛然莫禦的柔和推力傳來,夾雜著令人皮膚發緊的灼熱感,身不由己地向兩側踉蹌分開,如同被無形的巨犁分開的潮水。
一條狹窄卻足夠駝隊通行的通道,在魃父沉默的前行中,硬生生在密集的人牆中開辟出來。
人們驚疑不定地看著這尊沉默而龐大的巨人,以及他身後駱駝上那個氣質清冷的青衫男子和粉雕玉琢卻眼神不善的小女孩,下意識地避讓,嘈雜的議論聲也低了許多。
駝隊沿著這條臨時的通道緩緩前行,距離那塊神秘的無字碑越來越近。
石碑那灰白沉鬱的巨大體量帶來的壓迫感也愈發清晰。近處看,碑體表麵並非絕對光滑,布滿了極其細微,如同歲月風霜刻下的天然紋路,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古老與沉重。
先前眾人留下的各種痕跡——佛光道法衝擊的餘燼,蠻力捶打的汙漬,試圖書寫的水痕——早已消失無蹤,碑麵潔淨如初,仿佛擁有著自我淨化的能力。
糖魃赤金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近在咫尺的巨碑,小鼻子又用力嗅了嗅,小眉頭蹙得更緊:“奇怪剛才明明感覺裡麵有點熱熱的,怎麼靠這麼近反而沒了?像像被什麼東西蓋住了?” 她伸出小手,似乎想學著剛才那些人的樣子去摸一摸。
“彆亂動。” 崔鈺的聲音淡淡傳來,帶著不容置疑。這碑太過詭異,連那深藏不露的老道士都未能真正觸動其核心,他不願糖魃貿然涉險。
“哼,小氣!” 糖魃嘟囔一句,悻悻地收回手,但眼睛還是骨碌碌地轉著,盯著石碑看個不停。
駝隊即將與石碑擦肩而過。崔鈺的目光平靜地掠過那冰冷的碑麵,準備收回。
就在他目光即將移開的刹那——
嗡!
心竅深處,那沉寂的自在靈符毫無征兆地猛然一跳。一股前所未有,強烈到近乎悸動的共鳴感,如同沉睡的火山驟然蘇醒,從靈符最核心處轟然爆發!
嗡——!!!
幾乎同時,那塊沉寂的巨大石碑內部,再次響起一聲低沉渾厚,仿佛源自宇宙洪荒深處的巨大顫鳴。這聲音比之前老道士引發的那一聲更加清晰,更加宏大,如同遠古神祇的歎息,瞬間蓋過了周圍所有的喧囂!
這一次,異象陡生!
崔鈺腰間,那柄布滿裂痕,沉寂已久的歸心古劍,猛地發出一聲清越激昂,穿雲裂石般的龍吟。劍身劇烈震顫,布滿裂紋的劍鞘無法束縛其內蘊的洪荒蒼茫之氣,冰藍與赤金交織的璀璨光芒如同壓抑了萬載的怒龍,驟然從劍鞘的縫隙中迸射而出,映亮了崔鈺的衣袂!
而那塊巨大的無字碑,光滑如鏡的碑麵之上,隨著那聲撼動神魂的顫鳴,驟然亮起無數道細密繁複、玄奧莫測的銀色紋路。這些紋路如同瞬間被點亮的星圖,又似深埋地脈的靈絡,縱橫交錯,流淌著清冷而浩瀚的光輝,在灰白的碑麵上勾勒出一幅宏大而神秘的圖案!
這突如其來的劇變,如同在滾沸的油鍋中投入了冰塊!
以石碑為中心,方圓數十丈內,時間仿佛被凍結了一瞬。
所有喧囂戛然而止!
無數道目光,帶著極致的震驚、駭然、狂喜與貪婪,如同無數支利箭,瞬間聚焦在崔鈺身上,聚焦在他腰間那柄龍吟不止,光華衝霄的古劍之上!
“劍鳴!碑亮了!”
“是他!是那個騎駱駝的年輕人!”
“有緣人!仙緣在他身上!”
“抓住他!彆讓他跑了!”
短暫的死寂之後,是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混亂的聲浪海嘯。無數身影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帶著狂熱與瘋狂,不顧一切地朝著崔鈺所在的駝隊猛撲過來!貪婪的欲望瞬間衝垮了理智的堤壩!
“吵死了!都滾開!” 糖魃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聲浪和瘋狂撲來的人群嚇了一跳,隨即小臉一沉,赤金色的瞳孔中燃起兩簇小小的火焰。她小手猛地一揮,一股無形卻灼熱無比的力場瞬間以她為中心擴散開去!
“啊!”
“燙!好燙!”
衝在最前麵的幾人隻覺得一股難以忍受的熾熱氣浪撲麵而來,皮膚瞬間如同被烙鐵灼燒,驚叫著連連後退,撞倒了後麵更多人,場麵更加混亂。
魃父巨大的身軀猛地橫移一步,如同最堅實的壁壘,徹底擋在了崔鈺和糖魃的駱駝之前。他那熔岩眼窩中的赤金火焰驟然升騰,散發出洪荒巨神般的恐怖威壓,混合著熔岩地火般的灼熱氣息,如同怒潮般席卷前方!
“吼——想死的就上前一步!”
一聲低沉雄渾,仿佛來自大地核心的咆哮自魃父胸腔炸開。聲波裹挾著實質般的威壓和灼熱的氣浪,狠狠撞向洶湧撲來的人群!
轟!
如同無形的巨錘砸落!
衝在最前麵的數十人隻覺得耳膜欲裂,胸口如遭重擊,氣血翻騰,眼前發黑,瞬間人仰馬翻,滾作一團。後麵的人被這恐怖的威勢所懾,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住,臉上狂熱褪去,隻剩下驚駭欲絕的恐懼,看著那尊如同魔神降世般的岩石巨人,再不敢上前一步。
混亂被強行遏製!
崔鈺冷笑一聲,眼前的這副場景,讓他不由得想起六年前龍虎山上那群為了得道成仙的修士,被偽永生龍柏所攝魂奪魄的瘋狂模樣。
六年了,這些人還是一如當初,真是可悲。
眼見這三個騎著駱駝的外鄉人不好惹,也沒誰敢再上前一步,生怕那巨人的手掌將自己拍飛,也就隻能有著崔鈺三人慢悠悠進了長安城,嘴上倒是不停說著些“幸好碑裡沒有掉什麼寶貝出來,不然一定搶了”的場麵話來安慰自己。
隻是在城頭處,還站著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身穿玄色長袍,最懾人的是那雙眼睛——眼白竟是玄墨色,瞳孔卻泛著星砂般的銀藍。
“沒想到一入長安,這小子便已成了眾矢之的,滿懷禮的動作倒是一點不慢。”中年人自顧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