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三刻,金鑾殿的銅鐘撞碎晨霧,蕭清歡扶著拓跋蘭圖的手踏上丹陛,目光掃過首排空置的儲秀宮席位——昨日陸貴妃已被褫奪封號,貶為庶人。殿角的鎏金鶴爐飄出龍涎香,卻掩不住空氣中殘留的硝煙味。
“今日為李準李愛卿平反。”皇帝聲音洪亮,手中捧著重新謄抄的卷宗,“經查,去年廬州貪腐案係陸鴻漸偽造證據、栽贓陷害,李準即日起官複原職,賞食雙俸”
話音未落,一名玄鷹衛渾身帶血闖入,跪地呈上密折:“陛下!江南傳來急報,陸鴻漸昨夜在獄中服毒身亡,獄卒發現時,其七竅流血,死狀詭異!”
殿內嘩然。蕭清歡指尖輕輕攥緊袖口,望向皇帝時,發現他握卷宗的指節已泛青白。她上前一步,聲音裡帶著恰到好處的憂慮:“陸鴻漸若真畏罪自殺,為何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陛下為李大人平反之時暴斃?其中必有蹊蹺。”
“娘娘所言極是。”剛被赦免的李準出列,雖麵容憔悴,卻難掩眼中鋒芒,“陸氏在江南經營數十年,蛛網密布。臣懷疑,獄中必有其死士潛伏,殺人滅口!”
皇帝將卷宗重重拍在案上:“傳旨,著江南總督徹查陸鴻漸死因,但凡與陸氏有牽連者,不論官職大小,一律鎖拿進京!”
蕭清歡趁機跪下:“陛下,江南乃財賦重地,如今蝗災方息,又生此變。臣妾懇請隨陛下前往驪山行宮避暑,一則為陛下分憂,二則臣妾自幼生長江南,或能助陛下察訪民情。”
皇帝挑眉,目光在她麵上逡巡:“清歡可知,驪山行宮向來是皇室避暑之所,從無後宮乾政之例?”
“陛下明鑒,”蕭清歡垂眸,睫毛在眼瞼投下細碎陰影,“臣妾所求,不過是伴陛下左右,順帶替陛下留意些市井流言。若有不妥,臣妾甘願領罪。”
殿內寂靜片刻,皇帝忽然輕笑出聲:“罷了,準你和蘭圖同行。三日後啟程,命沿途州縣備駕。”
與此同時,西北流放道的荒漠上,李準坐在簡陋的馬車內,望著車窗外飛卷的黃沙,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押解的小吏遞來一壺水,他卻搖頭拒絕,目光落在腰間晃動的玉佩上——那是今早獄卒轉交的物件,說是“京中貴人所贈”。
“李大人,前方就是雞鳴驛,今晚可在此休整。”小吏的聲音帶著不耐。
李準點頭,忽聞身後傳來馬蹄聲。七八個蒙麵人縱馬追來,手中彎刀在陽光下泛著冷光。押解的衛兵尚未反應,已被割喉倒地。
“誰派你們來的?”李準掀開車簾,聲音裡沒有半分恐懼。
為首的蒙麵人冷笑:“老東西,去地下問陸大人吧!”話音未落,彎刀已劈向他咽喉。
千鈞一發之際,李準猛地扯斷玉佩繩結,將玉佩朝遠處扔去。刀刃擦著他耳際劃過,在臉頰留下一道血痕。他望著滾落沙中的玉佩,忽然發出一陣狂笑:“蕭清歡蕭清歡!當年你父親之死哈哈哈哈”
蒙麵人臉色一變,彎刀狠狠刺入他胸膛。李準倒地前,手指死死摳住沙礫,眼中閃過一絲釋然。為首者撿起玉佩,對著陽光細看,隻見玉麵上“江左陸氏”四字隱約可見。他咒罵一聲,揮刀將玉佩劈成兩半,卻沒注意到半塊玉佩滾進了路旁的鼠洞。
三日後,驪山行宮。蕭清歡站在九曲橋上,望著湖麵倒映的明月,聽著身後王承恩的密報。
“娘娘,李準的屍身已找到,心口有道貫穿傷,手中攥著半塊玉佩的碎屑。”王承恩壓低聲音,“據暗樁來報,陸鴻漸獄中服毒用的鶴頂紅,正是江南總督府的庫房之物。”
蕭清歡指尖劃過欄杆上的雕花,忽然停在一隻銜珠的鳳凰紋樣上:“江南總督是陸貴妃的表哥吧?”
“正是。”王承恩頓了頓,“不過更蹊蹺的是,李準臨終前喊了娘娘的名字,還提到‘蕭父之死’。”
蕭清歡渾身一震,險些跌入湖中。她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去把碎玉拚起來,本宮要看看上麵刻了什麼。還有,派人盯住江南總督,莫要打草驚蛇。”
王承恩領命而去。蕭清歡望著湖心亭的方向,隻見皇帝的身影正與一名宦官低語,背影透出幾分疲憊。她忽然想起昨夜侍寢時,他輕撫她鬢角的一絲白發,歎道:“清歡,我們漸漸老了。”
子時初,皇帝的寢殿內,燭火被穿堂風拂得明明滅滅。蕭清歡替他蓋好錦被,正要退下,卻被他一把攥住手腕。
“清歡,”皇帝的聲音帶著幾分醉意,“你說,這天下最可怕的是什麼?”
她心中警鈴大作,麵上卻依舊溫婉:“是人心?”
“不,是權力。”皇帝鬆開手,望著帳頂的蟠龍紋,“朕坐擁萬裡江山,卻連枕邊人都不敢全信。你說,朕是不是很可憐?”
蕭清歡垂眸,指尖輕輕替他理順額前碎發:“陛下何出此言?臣妾對陛下的心意,日月可鑒。”
“是嗎?”皇帝忽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你告訴朕,當年前朝被滅,你父親兄長皆被我所滅,你究竟還有沒有恨我?”
空氣瞬間凝固。蕭清歡隻覺渾身血液都在逆流,麵上卻維持著怔忪之色:“陛下為何突然問及此事?父親當年確有被人挑撥,與大楚交戰臣妾已得知真相,不敢再恨陛下。況且,我們一路風雨走來,大楚也改為蕭楚,蕭朝後代如今也安居樂業,臣妾對陛下如今隻有愛”
皇帝盯著她的眼睛,良久才鬆開手,轉身麵朝裡側:“睡吧。”
蕭清歡躺在床上,聽著身旁傳來的均勻呼吸聲,卻知道皇帝並未入睡。她想起李準臨終前的呼喊,想起那半塊刻著“江左陸氏”的玉佩,終於明白——原來父親的案子,從一開始就是陸氏布下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