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伊·金沒應聲,愛麗絲隻覺得他再彎下去頭快要抵到地麵了,她稱讚道:
“不愧是非凡者啊,身體的柔韌性就是好。
“要是我考坐位體前屈的時候也有這麼好的柔韌性就好了。”
羅伊·金沒聽明白,但他大致意識到自己可以直起身了,於是他直起身問道:
“坐……什麼?”
“不重要,”愛麗絲擺了擺手,“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您請問。”羅伊·金一副你隨便問的架式。
“我認識的‘命運’途徑非凡者不算多,”愛麗絲絮絮叨叨,“我想你認識的應該比我多些,尤其是中低係列的。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們是不是都像你一樣……唔,看得清局勢?”
羅伊·金毫不猶豫,他又一次在胸前畫下那個“∞”符號,張口就來:
“作為命運的追隨者,看清命運未來的走勢,是我們必備的能力,如果做不到,說明我們不配走在這條路上。”
……意思是看不清的都死了?
愛麗絲扶了扶額,決定再做點什麼破壞羅伊·金的狀態:
“你知道嗎?我之前向愚者提出過一個建議……哦,你知道愚者吧?祂有段時間挺出名的,大家都在找祂……連我的另一個眷者黑夜都裝模作樣找了一下。”
羅伊·金下意識點了下頭,卻又在聽到末尾的話時卡住,眼底閃過一絲困惑,隨後小心收斂。
愛麗絲沒理會他,笑了笑繼續道:
“之前有一次,我向愚者提議……嗯,就是,電報機的那個電碼嘛,我提議用左手中指代表長波,右手中指代表短波,祂的信徒們見麵的時候,就可以這樣比出一套‘讚美愚者’來……”
羅伊·金咕咚一聲,咽了口口水。
愛麗絲眨了下眼睛,像沒看到一樣繼續說:
“我建議愚者把這個作為祈禱手勢,但愚者和祂的信徒、祂的眷者們都堅定的拒絕了我,我當時傷心極了。
“你說,以後我的信徒能不能用這個做祈禱手勢?隻要把祈禱詞改成‘讚美命運’就好了……”
“……”羅伊·金深吸一口氣,露出了一個僵硬的微笑。
愛麗絲抬起下巴,眯著眼睛問道:“怎麼?你有意見?”
羅伊·金的笑容仿佛定格在了臉上,他一動不動地笑道:
“不不,當然沒有,我覺得您的想法妙極了!
“但如此獨特的手勢,也許應該用於我們內部成員參與的大型祈禱儀式當中,而常規的祈禱,更重要的應該是簡潔。
“也許您願意想一個更簡潔的手勢?”
愛麗絲大受震撼,她目瞪口呆地看著羅伊·金,喃喃道:“你真是……這你都誇得出口?”
這一次,羅伊·金成功地噎住了。
他的表情讓愛麗絲忍不住當場笑了出來,笑彎了眼的愛麗絲一時興起,朝羅伊·金道:
“你猜一猜……嗯,你猜一猜愚者的眷者當時是怎麼評價我的建議的?”
羅伊·金表情遲疑起來,他皺起眉,似乎在思考,但好一會也沒給出答案,於是愛麗絲就開口道:
“他其實什麼都沒說,不過,按照他平時麵對我的態度來推測,如果他開口,他肯定會罵我有病。”
羅伊·金的表情成功變得困惑起來,他看起來無法理解這種相處,最後隻乾巴巴地道:
“您脾氣真好,我是說,您真是位仁慈的冕下。”
“不,”愛麗絲反駁道,“我罵回去了,每一次都罵回去了。”
羅伊·金閉上了嘴。
早在打探消息時,他就聽聞了一些關於命運小姐的傳聞,了解道被他稱作冕下的存在也許行為方式比較另類。
但無論如何,命運小姐的行事並沒有脫離天使的範疇,祂並非沒發過火,羅伊·金還曾聽說祂讓一位序列5的強者活活嗆死了,這也符合他對天使為數不多的印象。
——像個凡人,但你真把祂當凡人,估計就死定了。
但罵回去……?
彆說天使了,羅伊·金認為,自己哪怕指著一個序列4的聖者罵他有病,這件事都不是被罵回來這麼簡單的。
……也許是因為我沒罵過?
羅伊·金開始思考自己過去是否做錯了什麼。
許久沒有得到回答的愛麗絲眨了下眼睛道:
“你怎麼不說話了?”
羅伊·金沉默一瞬後,如實相告:“我在想,如果我過去罵我的老師有病,他會怎麼處理。”
“你的老師?”愛麗絲眨了下眼睛。
“‘生命學派’的瑞喬德議員,”羅伊·金介紹道,“我打聽到他已經回歸了命運的懷抱。”
愛麗絲沉默了一瞬後坦誠道:
“對,沒錯。
“我親自接回來的。”
羅伊·金分明地愣了一下,他似乎有話想說,眼睛裡閃過許多情緒,最後隻化作一聲平靜的回答:
“那是他的榮幸。”
愛麗絲“嘖”了一聲,有些失望地道:“就這樣?”
羅伊·金搖了搖頭道:
“我想您大概在疑惑我為什麼不為老師報仇?我必須承認,老師對我來說,起碼要比查理重要一些,也比我的那位學生重要些。
“不過,既然老師已經死了,那就說明,我們的緣分大概到此為止了。
“而像之前,您當麵提起我的那位學生時,如果您有惡意,我想我會為了我們之間的緣分,嘗試做出挽回……”
說到這裡時,他停頓了一下,隨後輕笑道:
“但無論如何,當走上這條道路時,我就意識到,這是一段孤獨的旅途,沒有人會一直陪在我身邊,我隻能一個人走下去。”
愛麗絲怔了下,她未曾說話,隻是想起烏洛琉斯對“真實造物主”的態度,又想到威爾·昂賽汀或許曾竭力阻止過阿蒙賜予下來一條時之蟲,她垂眸笑道:
“你在序列5停留多久了?”
“……很久,”羅伊·金怔了一下,“有幾十年了……您怎麼這麼問?”
愛麗絲沒說話,她回想起序列4的晉升儀式,歎了口氣道:
“也許這確實是條孤獨的路……但徹徹底底的心無牽掛,當厄運撲麵而來時,你或許也會失去晉升的動力。”
羅伊·金原地愣住,愛麗絲回想了一遍後續的每一個儀式,若有所思地道:
“也許你還要成為彆人的牽掛……?
“當我們的命運與他人的命運交錯時,相連的命運將會編織成網,這張網拖曳住我們前行的步伐,卻也避免我們被命運長河的河水淹沒。
“雖然一直繼續走下去的隻有我們,但也許,我們不應該避免與他人發生交集……?”
說最後一句時,愛麗絲回想起了“先知”的晉升儀式,這無疑是與他人發生交集的代表,而出於對神秘學知識的了解,愛麗絲對這種交集有一個更深的猜測。
——“錨”。
晉升儀式的作用,歸根結底是穩定精神,這是毋庸置疑的,而“錨”正是用於穩定精神的存在。
大部分情況下,雖然第一次得知“錨”時,愛麗絲得到的答案是,信徒是真神們用來穩定精神的“錨”,但經曆過三次晉升儀式的她,已不在認為信徒是唯一的“錨”。
就比如說,“命運”途徑特有的“重啟”,同樣也是穩定精神的手段,四舍五入怎麼不算是一種“錨”?
當然這還是相對勉強的,但克萊恩給愛麗絲提及過阿茲克先生的事情,“不死者”每六十年一次的輪回,總該是“錨”了吧——這主要是指作為普通人存在時的記憶。
而類似的體驗,愛麗絲也並非沒有,譬如在一定意義上成為執念的冰淇淋,譬如隊長鄧恩,以及廷根市其他的“值夜者”們,再譬如克萊恩……
甚至,也許可以把已經和她劃清界限的艾芙琳算上,愛麗絲想,這些過往的經曆,或許都可以稱之為她的“錨”。
——那些在意和被在意的經曆們。
或者,用愛麗絲記憶中最常聽見的一個詞——“羈絆”。
羈絆,是一種“錨”。
當然,支撐這一切的,還有一個更為關鍵的猜測——既然晉升儀式的核心是穩定精神,既然天使開始需要“錨”來穩定精神,那天使的晉升儀式,總該提供足夠的“錨”吧?
那,“先知”的儀式是在命運洪流交彙的地方服下魔藥,“卡珊德拉”的態度表明,成為眾人信仰追隨的存在,毫無疑問也是一種交彙,而“命運”途徑當前的狀況則讓愛麗絲懷疑,這甚至根本就是給她準備的儀式。
愛麗絲最後用一句不那麼確定的話為自己留了點餘地:
“嗯……我亂說的,不一定對,你隨便聽聽就好。”
羅伊·金沒有隨便聽聽,他認真思考了一下這段話的可行性,就像他說的那樣,他在序列5已經停留了幾十年,你要問原因嘛……
對常規的非凡者來說,無非就是兩種原因——要麼材料沒準備齊,要麼儀式沒完成。
但很可惜,羅伊·金是一個“贏家”,困住他的是第三種可能——他完成了儀式,集齊了材料,偏偏就是覺得自己沒到晉升的時候。
於是他一直沒敢晉升,直到今天,直覺告訴他,也許這就是答案。
他真心實意地感謝道:“感謝您的教導,冕下。”
愛麗絲莫名有種挺胸抬頭的衝動,她把這口氣憋了回去,問了個她剛才就想問的問題:
“你剛才說你在序列5停留了幾十年……但你看起來,呃,你看起來比你的學生還要年輕。
“我能問問你到底多大了嗎?”
羅伊·金愣了一下,神情略有些恍惚地道:“事實上,我已經快七十歲了……”注1
愛麗絲吃驚地張大嘴巴,衝他比了個大拇指,熱情地稱讚道:
“你真是駐顏有術啊!
“有沒有考慮過開店傳授?我覺得這一定很受貴族夫人們歡迎,能幫你賺大錢……哦,你為什麼不乾脆去當情……不是,不好意思,這個不太道德。”
“?”羅伊·金表情一言難儘地看了眼愛麗絲,“……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你問。”愛麗絲點了點頭。
羅伊·金斟酌著問道:“您今年多大了?”
愛麗絲眨了下眼睛,如實相告:
“那要看你問什麼了……
“如果你問身體的話,這具身體出生在1334年2月5號。
“如果你問實際年齡的話……說實話,我不太確定,我睡了很長時間,反正至少有幾千年的……
“不過,我覺得你真正想問的應該是……我什麼時候成神的?”
羅伊·金點了點頭。
愛麗絲笑了起來,她語氣輕快地道:“大概六七歲?總之,不會太大,十歲以內的年齡。”
羅伊·金張了張口又閉上,反複幾次後,他才頂著一種複雜的眼神道:“……真讓人驚訝。”
“所以,”愛麗絲眨了下眼睛,“你到底為什麼看起來這麼年輕?”
“魔藥的效果……”羅伊·金搖了搖頭,“‘藥師’途徑總有些奇怪的魔藥,維持樣貌的年輕並不困難,而且,事實上,這並不能阻礙我身體的衰老。”
停頓了一瞬後,他又補充道:“當然,還是有一定的調理和緩解作用的。”
“哦!”愛麗絲睜大眼睛,“那看來你沒辦法傳授這種駐顏秘方了,你隻能……不對,如果你的身體機能沒有保留,那應該也不能……呃,也許你的那位‘藥師’學生可以為你提供一點幫助?”
羅伊·金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心累過,他敢怒不敢言:
“也許是的……但冕下,達克威爾成為‘藥師’是他自己的選擇,我並沒有乾涉他。”
“我明白的,”愛麗絲點了點頭,“這就和我上學的時候自願補課一樣,我是自願的。”
“?”羅伊·金麵露困惑。
愛麗絲眨了下眼睛,嘗試著解釋道:
“嗯……這種事情你們好像沒有太多感觸?就……
“也許,我是說也許,這就和你現在自願追隨我、自願信仰我一樣。”
羅伊·金沉默下來,他不確定自己該不該應聲,他選擇了轉移話題:
“……希望您還記得,我是來請教我主的尊名和教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