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克萊恩並沒想太久,他迅速做好了決定:
“不用……這樣就好,他們過得好就行了,和我有太多牽扯,不是好事。”
愛麗絲皺眉看向克萊恩,像是看出她的疑惑,克萊恩笑了一下道:
“我其實有很多機會告訴他們我還活著,不是嗎?”
於是愛麗絲沒說話了,她歎了口氣,朝克萊恩告彆。
在克萊恩決定不承認自己還活著的前提下,事情的處理變得格外簡單,畢竟他們本身就處於茫茫人海中的兩個,身上最特殊的地方是與克萊恩的血緣關係。
根據克萊恩給出的信息找到人,改過概率,愛麗絲稍作猶豫後沒有回家,而是直接進了聖賽繆爾教堂。
黑夜教會的教堂在夜晚雖不是同白天一樣敞開大門,但門也沒鎖,隻是虛掩,如果你在夜晚需要幫助,仍然能推開教堂的大門,發現裡麵值班的教會人員。
愛麗絲進去時,閉目祈禱的埃萊克特拉主教睜開眼望向她,在看見她時皺起眉,旋即站起來,俯了下身問道:
“命運小姐?您怎麼……”
“弗薩克空襲貝克蘭德,”愛麗絲打斷了他,“明天,地點……應該是從北區開始,目標是西區……”
埃萊克特拉主教聽完她的話,沉穩點頭道:
“我們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明天一早,教會會通知重要信徒前往教堂,參加防空演習。”
這話裡似乎隱晦地透露出什麼信息,愛麗絲皺起眉,聲音遲疑道:“……重要信徒?”
埃萊克特拉主教點了點頭,還未說話,愛麗絲便後退半步,轉身就走,一腳踩上門坎時,她才停頓一瞬,如同自言自語般問道:
“原來信仰不分高低貴賤,信徒卻是分的嗎?”
這話說完,她沒等任何人的回答,直接消失在夜幕中。
……
貝克蘭德皇後區,霍爾莊園內。
奧黛麗倏地睜開眼,她床邊的人影似乎察覺到什麼一般側身問道:
“你醒了?”
對方聲音柔和,但夜半時分,被人悄無聲息地潛入臥室,這無疑是恐怖中才該有的情節,洶湧的恐懼一下子淹沒了奧黛麗的心靈島嶼,讓身為序列5的“觀眾”的她都難以自持。
……是誰!
“是我,”那聲音歎息一般開口,“‘正義’小姐,是我……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是我認識的人……哦,這聲音,好像是命運小姐……
稍微冷靜了一點的奧黛麗試探性地開口道:
“命運小姐?”
“是我。”聲音的主人平靜地承認了這一事實。
奧黛麗徹底放下心來,但僅幾個呼吸後,她又提起心來,坐起身問道:
“命運小姐,您這是……?”
“開個燈吧,”愛麗絲卻搖了搖頭道,“這樣聊天挺奇怪的……”
奧黛麗默然幾秒,隨後問道:“您需要我換一身方便見人的衣服嗎?”
“你方便嗎?”愛麗絲禮貌地問道。
“……不太方便,”奧黛麗坦誠道,“也不太方便開燈。”
她們在黑暗中對視,幾個呼吸後,奧黛麗忽然有了靈感,試探性地開口道:
“命運小姐,我們去夢裡聊?”
愛麗絲同意了,她們在夢境中重新會麵,奧黛麗讓夢境的場景轉變為一個會客廳,抬頭看向坐在對麵的愛麗絲,剛要開口,愛麗絲就直接道:
“有冰淇淋嗎?”
“這是夢裡,當然會有的。”奧黛麗在夢境中具現出冰淇淋,推到了愛麗絲麵前。
愛麗絲嘗了一口冰淇淋,才歎了口氣道:
“我其實不該來找你的,畢竟你也是‘重要信徒’的一員,但是,嗯……有些話不想和熟人說,這個時代又沒有互聯網樹洞……所以果然還是找你最合適了。”
“互聯網樹洞?”奧黛麗重複這個她聽不明白的詞。
“就是一種傾訴自己想法的地方,”愛麗絲解釋道,“那裡不會有人知道你是誰,你可以自由地說出自己的心事和煩惱……”
“聽起來很不錯。”奧黛麗評價道。
愛麗絲聳了聳肩,接著道:
“讓我想想,我想說什麼來著……唔,你覺得,生命分高低貴賤嗎?”
“什麼?”奧黛麗有些困惑地問。
愛麗絲靠在椅子上,微皺著眉道:
“其實對凡人來說,有這樣的區分很正常,尤其是對於現在的時代而言……哪怕你再怎麼否認,貴族和平民,天然就是不一樣的,不是嗎?”
奧黛麗張了張口又閉上,眉頭皺起,心中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愛麗絲沒關注她,又接著道:
“可我以為,祂應該見過不同的時代,知道不同的可能性,哪怕作為人的時候,祂會受到這方麵的影響,可祂現在是神靈……
“為什麼對神靈來說,信徒還有重不重要的分彆呢?”
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可能性?意思是那裡的貴族和平民是平等的嗎……?現在是神靈……命運小姐在說誰?愚者先生……?
“不是愚者先生,”愛麗絲警惕地補充道,“我不和愚者先生說,是不想再拿這件事去煩祂了……唔,畢竟,祂明天可是會很忙呢……”
也不知道道恩·唐泰斯算不算是重要信徒……哈哈。
奧黛麗恍然,隨後斟酌著開口道:
“雖然我不知道您指的是誰,也不敢揣測神靈的想法,不過……
“至少對教會來說,信徒和信徒之間,是有分彆的。”
愛麗絲揚眉看她。
奧黛麗鎮定地吐出一口氣,回憶著自己多年來的所見所聞,輕聲道:
“教會,對捐款更多、影響更大的貴族們,總是更客氣、更關注些的……作為黑夜教會重要的信徒之一,霍爾家族,其實有黑夜教會的暗中保護……您或許知道這件事?”
“我剛知道,”愛麗絲歎了口氣,“老實說,雖然我覺得這不見得是教會的擅作主張,說不定其實……但總的來說,這聽起來確實讓我好受多了。”
她輕輕搖頭,伸手按住眉心。
說有太濃烈的情緒,其實也談不上,畢竟愛麗絲自認不算什麼好人,對女神默認戰爭這件事多少有點心理準備,她隻是將將在啟示中見過戰爭中逃亡的人們,在得知這些本可以避免的瞬間,感到了些許的好笑罷了。
畢竟,早在貝克蘭德大霧霾時,她就糾結過類似的問題——在她眼裡,明明知情,明明可以阻止,卻不去做,其實就是惡。
於是她幾經掙紮後選擇了說出大霧霾的實情,彼時大霧霾沒有得到阻攔,今天,她選擇了提前通知教會,卻發現教會其實早已知情,隻是沒打算救罷了。
那,當初的大霧霾……
愛麗絲眸色暗沉一瞬後,低聲咕噥道:
“哪怕知道您不是什麼好人,但我做好的心理準備也隻是您見死不救,挑著救一部分人,而且不是因為情感,僅僅是因為對方的可利用價值……唉,您還真是……”
您這比我還不像是好人……好神啊。所以,是不是好神這件事,和是不是正神一點關係都沒有?隻要會裝……?
愛麗絲揉捏了下眉心,抬頭看向一臉茫然的奧黛麗,淡淡道:
“我就不盯著你抹除自己的記憶了……但今天的一切,也彆到外麵去說。
“嗯,另外,既然我來都來了……
“明天一早,弗薩克將要空襲貝克蘭德的北區和西區。”
奧黛麗猛地睜大眼睛,還未來得及開口,愛麗絲就已經消失在夢中,這一次,她返回了身在北區的家裡,沉吟一瞬後,久違地沉下了意識,讓象征信仰的光點在靈性的視野中亮起。
——雖然不多,但她也是有信徒的神了!
愛麗絲的信徒很零散,除開塔羅會那幾位,和某些已經基本不聯係的熟人,剩下的主要源自於拜亞姆,那艘被她拍了厄運最後散架的船為她送上了一船信徒——雖然船員沒有全改信,但還有船員的家人呢,湊起來也差不多有一船了。
這部分人在四處宣傳,為她帶來了零星的信徒,不過她不用太擔心,因為這些人沒幾個在貝克蘭德的,暫時與這場空襲無關。
值得她在意的,其實是正在發展中的……羅伊·金的傳教計劃。
說實話,愛麗絲本來隻想從他手裡騙本聖典來的,但羅伊·金居然真的很認真地在傳教,甚至真給她拉來了那麼幾個信徒,這就有點……
要不以後還是給他個主教什麼的當當?
思緒發散一瞬後,愛麗絲緊急收回,一視同仁地吵醒了所有信徒:
“明天一早,弗薩克將要空襲貝克蘭德的北區和西區。”
隨後,愛麗絲心安理得地睡了。
她在轟鳴的炮火聲中醒來,弗薩克的炮彈打來的時間是清晨,愛麗絲不滿地睜開眼睛,裹著被子衝到窗邊,抬頭瞪向空中。
大量來自弗薩克的飛空艇正整齊地飛過,時不時播撒一枚炮彈,忽然,一艘飛空艇像是抽了風一樣,左右搖晃,驚險地幾次差點撞到同伴。
這不算結局,那艘飛空艇在空中如同一隻胡亂飛舞的蝴蝶,炮口在不經意間瞄準了同伴,發射了一枚炮彈。
空中的陣型在炮彈爆炸聲中被打亂,有兩架未來得及避開的飛空艇從高處墜落,其他飛空艇也失去了軌跡,但僅是一會兒,愛麗絲很快就看見了一道暗紅色的光,那如同鮮血與鐵鏽的光芒閃動著籠罩住每一架飛空艇,接著,它們就恢複了原本的整齊。
戰爭主教……
愛麗絲心念一動,眯起眼睛,對著空中張開口,吐出了一個無聲的嗬斥:
“滾。”
重新集結完畢的飛空艇部隊好似聽見了這聲嗬斥,沒有任何遲疑,毫不猶豫地前往改道前往西區。
愛麗絲退回房間內,非常有形式感地給自己換了身衣服,才走出門去,有她的主動乾涉,來自弗薩克的飛空艇部隊放棄了對北區的居民動手,將目標集中向西區,留下的傷害隻有最初那批驚醒愛麗絲的炮火,以及被同伴擊落的那兩架飛空艇,還有那個失事的——它後麵也掉下來了。
但這樣的傷害也並不小,愛麗絲能看到驚慌失措奔逃的人們,以及已經沒有辦法再逃跑的人,她搖了搖頭,去看克萊恩那邊的情況。
有她的預先提醒,克萊恩今天起得格外早,愛麗絲不知道他使用了什麼理由,總之當她看過去時就發現,伯克倫德街160號和玫歌莊園都空無一人,克萊恩帶著管家和貼身男仆身在教堂,至於其他人,則躲在地鐵的通道內。
愛麗絲搖了搖頭,衝出房間,混入奔逃的人群,高聲喊道:
“快!躲去地鐵那邊!或者躲去教堂!彆在外麵晃了!”
她用了一點技巧,讓聲音傳得更遠。
未接受過防空訓練的時代,大部分人在遭遇空襲時,都不能第一時間想到防空洞,不知何處傳來的呼喊聲驚醒了他們,人們一下子從無頭蒼蠅變得有方向起來,簇擁著逃向離得最近的地鐵站,或是教堂。
愛麗絲卻一點也沒高興起來,她意識到這將會帶來新的問題——這些沒經過演習的人可不會顧得上什麼叫踩踏事件!
她咬牙跺了跺腳,某個瞬間,她甚至有些慶幸自己的聲音覆蓋範圍不夠大,隻驚動了附近的幾條街道,難以引起大規模的踩踏事件。
算了,隨他們去吧,反正飛空艇已經走了……呃,雖然是去炸西區了。
愛麗絲搖了搖頭,又去關注了一圈塔羅會的其他成員。
“月亮”埃姆林宅在地下室,安全性有充分地保障,“魔術師”佛爾思和“審判”休住在貝克蘭德東區邊界,貝克蘭德橋區域附近,不在襲擊範圍內,“星星”倫納德人在教堂,“正義”奧黛麗這會正行走在平民中,安撫民眾,至於其他人,則根本不在貝克蘭德。
愛麗絲看了一圈,便不再關注,自己也混進了教堂,沒讓任何人注意到她,隻是安靜地望著眼前的聖徽低聲自言自語:
“弗薩克和魯恩……奇怪,死的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