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夜。
細雨悄然而至,如煙似霧般籠住了整座靈樞城。
街道上潮濕陰冷,行人早已歸家,大多數商鋪紛紛打烊,這樣的天氣基本宣告了生意的慘淡。唯獨靈樞城下層商街的某處,卻依舊熱鬨非凡。
一座三層樓閣矗立在雨幕中,簷下懸著數十盞描金繪彩的花燈,暖光透過薄紗燈罩,將縹緲的雨滴也染上了幾分旖旎。
朱漆大門半掩,門楣上高懸一塊靈玉匾額,“綺羅坊”三個鎏金大字在燈下熠熠生輝,透著一股嬌豔。
這裡是靈樞城最為盛名的風月場,雖地處魚龍混雜的下層商街,卻因坊中佳人皆是國色天香,連那些素來眼高於頂的貴族,也甘願在這冷雨夜裡屈尊踏足。
大門處,不時有華貴的靈驅車碾過積水,在坊前停下。車簾一掀,露出的皆是興致盎然的臉,即使再糟糕的天氣,也澆不滅人心底的欲念。
曦和幾人隱沒在雨夜中,時刻關注著進出於綺羅坊的人群。
經過三天的打探,他們已得知每月初八,厲橫江都會與一群狐朋狗友在這綺羅坊裡玩個通宵達旦。
據顧雲歸所說,厲橫江的修為僅為金丹境,在這高靈界中實屬普通。他身邊的朋友也大都是官宦子弟,並無大能。
諸葛彥曾問過顧雲歸,這厲橫江乃是厲家嫡係子孫,為人又極為橫行霸道,照理說,厲家應該安排實力更強的人來保護他。
顧雲歸告訴他這高靈界如今的世界格局已形成了千年,厲家在整個東華盟都聲名顯赫,境界稍深的散修根本惹不起厲家,而真正的大能即使從身邊走過都會顯露出駭人的威壓。厲橫江隻是跋扈,並不是傻子,他絕不會惹上真正的大能。
故此,諸葛彥便決定,這個雨夜便是誅殺厲橫江最好的機會。
可以往厲橫江幾乎都會在這裡宿醉,直至天明而歸。今夜恐也如此,諸葛彥的布局裡,自然得想辦法去擾一擾這厲大少的雅興,好讓他提前離開這裡。
在顧雲歸的讚助下,曦和與諸葛彥已換上了一身高靈界的華貴服飾,大搖大擺走進了綺羅坊的大門。
一名濃妝豔抹的中年女人立刻迎上來道:
“綺羅坊司香使——花欲歡,見過兩位公子。兩位公子看起來麵生,想必不是本地人吧。”
曦和內心一陣不自在,心道老鴇就老鴇,還什麼司香使
想歸想,曦和還是裝出一副紈絝子弟的樣子道:
“沒錯,我們早就聽說靈樞城綺羅坊的佳人皆是絕色,特來領教一番。”
“公子來的可正是時候,每月初八是我綺羅坊花魁之夜,我們這的花魁——蘇婉清,她不僅有沉魚落雁之姿,更兼琴棋書畫之才。”
“不過嘛婉清每月可就接這麼一次客,想與她共度良宵,第一個條件,就是你們得拿的出三萬靈晶幣。”
花欲歡說到此,打量了二人一眼,見二人沒有表態,隨後又話鋒一轉,
“當然,三萬確實多了些,我也可以給兩位公子安排我們這其他的女子,放心,她們也都是閉月羞花之容,一定讓二位公子滿意。”
曦和內心暗想,這厲橫江為何每初八必來,想必就是為這花魁,於是便說道:
“放心,錢不是問題。那第二個條件是什麼?”
花欲歡掩嘴輕笑一聲,繼續說道:
“第二個嘛,說來公子可不要發怒。這三萬靈晶幣隻算是入場資格,至於能不能與婉清姑娘共度良宵,還得看她有沒有青睞你們。”
諸葛彥一聽,玩味說道:
“嘿!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嫖客還需看妓女的臉色了?”
“公子啊,話說的不要這麼粗俗嘛。”花欲歡眼神中有了些許不悅,但職業素養還是讓她媚眼嬌嗔道,
“每初八,婉清姑娘都會擬出一題,現場的公子們若是能以此題為意,作出詩作,婉清姑娘會選擇最得她心的一人共度良宵。”
“有意思。”
諸葛彥露出笑容,從衣物中掏出一遝靈晶幣扔給了花欲歡,
“帶我們進場吧。”
“好嘞,兩位公子,還請留下姓名與來曆,這是參與花魁之夜的規矩。”
曦和微皺,正想著編造一個姓名時,諸葛彥已脫口而出:
“鬼穀宗,薑雲天、薑雲凡。”
這綺羅坊的老鴇顯然也是見過世麵的人,聽到諸葛彥的話,眼中放出異彩,立刻高聲吆喝道:
“鬼穀宗貴客,薑雲天、薑雲凡兩位公子蒞臨!”
此聲一出,大堂內不少客人都回頭打量起二人來。曦和不由內心一慌,低聲道:
“諸葛彥,你瘋了!拿鬼穀宗的名號出來招搖撞騙!萬一這裡有人與鬼穀宗有交集,咱們就完了!”
諸葛彥神情自若,依然傲視著前方,聲音卻悠然飄出道:
“這等風月場所,有幾個真正的大人物會來。就算有人真的認識薑雲天,能來這種地方玩的,豈會幫他維護名聲?安心,進去吧。”
兩人順著樓梯來到了三樓,這裡不同於一樓的聲色犬馬,裝飾非常清雅,兩側掛著各種書畫,一張張桌子井然有序地擺放著,每一張桌子上都放著一副紙硯,一壺清酒。最前方的高台上,則是擺著一張古琴。
此時已有不少客人落座,沒人在意剛上來的二人,各自一邊飲酒一邊等待著花魁之夜的開始。
曦和於人群中鎖定了厲橫江,他正與朋友們舉杯對飲。曦和與諸葛彥走到離他最近的桌子坐下,此舉倒是引起了部分人的觀望。
厲橫江附近的桌子,向來都是空著的。倒不是全被他包下,而是大部分人都不想去觸這個跋扈大少的黴頭。
厲橫江也發現了曦和二人,他隱隱覺得似乎在哪見過,卻又想不起來。但這靈樞城中,敢坐於他身側的人,想必也不是尋常來曆。
“那兩個人你們認識嗎?”厲橫江問向身邊的朋友。
幾人都打量起曦和、諸葛彥二人,隨即都搖搖頭。
厲橫江眯了眯眼睛,隨即揚起手招呼起樓梯口的小二。小二連忙一陣小跑過來,點頭哈腰道:
“厲少,您吩咐!”
“那邊兩個人挺麵生啊,什麼來頭?”
“聽花姐剛才吆喝著,好像是鬼穀宗來的貴客,一個叫薑雲天、一個叫薑雲凡。”
厲橫江一聽,眼神中露出一絲震驚。作為靈樞城頂級世家的少爺,他也算見多識廣,鬼穀宗在高靈界是什麼地位,他自然明了。他的幾名朋友在聽到鬼穀宗時也都眼生異彩,其中一個朋友更是說道:
“厲兄,薑雲天可是鬼穀宗的少宗主,據說修為已在煉虛境之上。鬼穀宗素來少於世間留跡,今天能在此得見,不如去交個好,若能結得善緣,也算為你家族做個貢獻啊!”
“慢著,厲兄,有些蹊蹺啊。我聽說薑雲天癡迷修煉,很少外出,他弟弟薑雲凡更是已經銷聲匿跡二百餘年。這兩人會不會打著鬼穀宗的旗號招搖撞騙?”另一人說道。
“開什麼玩笑,鬼穀宗門規嚴謹,就是他們本宗弟子,在外若是汙了宗門的名聲都會被廢修為,外人誰敢冒充鬼穀宗的人?更彆說是冒充兩個少宗主了!”
兩人爭執了起來,厲橫江覺得都有些道理,他再次看向曦和、諸葛彥二人,以氣力去感知起二人的境界,當氣力靠近曦和身邊時,曦和立刻警覺,隨即也散發出氣力將其推回。
厲橫江眉頭一皺,隨即又將氣力湧向諸葛彥,而毫無修為的諸葛彥隻是淡然品酒,絲毫沒有感覺。
厲橫江冷笑一聲,端起一壺酒向二人走去。
曦和見狀,低聲道:
“厲橫江剛才以氣力探查了我們,估計已經發現我的境界與他相當,你切不可再說我們是薑家兄弟了!”
諸葛彥點了點頭,隨即嘴角勾出一抹邪笑,似乎另有打算。
厲橫江已在二人桌前坐下,
“不知兩位誰是薑雲天前輩?”
曦和正想開口解釋,諸葛彥先聲而道:
“我是薑雲天,有什麼事嗎?”
“那這位應該是令弟薑雲凡了?”厲橫江看著曦和問道。
曦和暗道不好,但此時也隻能硬著頭皮演下去。
“如何?”
“在下剛才聽說鬼穀宗兩位少宗主蒞臨,覺得真是三生有幸,早聽聞薑家雙子於二百年前就已至化神境,在下很是敬仰,所以便情不自禁去感受了一下兩位的境界。”
厲橫江眼神中露出狡黠之色,話鋒一轉,
“可我剛才卻發現,薑雲凡前輩的境界似乎與我並無多大差距。”
曦和的神情波瀾不驚,可內心已然慌亂,他正想著如何回答,諸葛彥悠悠開口道:
“你這小輩年歲不大,心思倒是多得很。吾弟受宗門所命,於百餘年前舍棄修為去低靈界遊曆,故此修為才降至金丹境。你能看出他的修為,那你倒是說說我如今是什麼境界?”
此話一出,厲橫江當場啞口,他的確沒有探查出眼前“薑雲天”的修為,因為他的氣力就如同在感知一個沒有任何修為的凡人。
諸葛彥自顧自品著厲橫江拿過來的酒,絲毫沒有把他放在眼裡。
如此姿態在厲橫江的眼中,便形成了“薑雲天”的深不可測,他已然將氣力全部收斂,讓自己感受不到一絲一毫。
厲橫江思索了一會,決定繼續試探,
“請恕晚輩無理,鬼穀宗向來清修不問俗世,二位在此似乎有些不妥。”
曦和隱隱散出力氣,裝作不悅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鬼穀宗就不配來靈樞城喝兩杯花酒嗎?”
“我隻是擔心,有人打著鬼穀宗的旗號,招搖撞騙。”厲橫江的臉色也冷了下來。
諸葛彥笑了笑,
“你這後生實屬有趣。那你想怎麼樣?要不我露兩手,把這綺羅坊給掀了?”
厲橫江心中還是有些彷徨,萬一這“薑雲天”真的發怒,毀了綺羅坊,這綺羅坊背後的老板說不定要找自己算賬,思來想去,他決定找個折中的法子。
“前輩隻需拿出任何物件,證明你們來自鬼穀宗,在下立刻罰酒賠罪。”
諸葛彥突然大笑起來,邊笑邊說:
“你這小子雖無禮,但說到底還是維護我鬼穀宗的聲譽。雲凡,把爹給你的地寶和陰象功法拿出來。”
曦和一聽,終於知道諸葛彥這小子為何這麼有恃無恐,高靈界各宗門在收集到世間珍寶時,都會以秘法刻上獨有的宗門標識,而功法原冊更是秘傳,基本上不會落入外人之手。這諸葛彥是真把鬼穀宗往死裡利用啊。
曦和拿出了身上的水行地寶和陰象之法的冊本,上麵均有鬼穀宗秘法刻上的標識。
厲橫江見此終於放下心中的懷疑,一改之前的態度,恭敬道:
“在下厲家厲橫江,今日得見兩位前輩,真乃三生有幸!請準晚輩做東,兩位在綺羅坊一切花銷由晚輩承擔。”
“哦?原來你是厲家的少爺,難怪如此派頭。不過,我們兄弟二人今日前來,也是想與蘇花魁一度良宵。不知厲少可否相讓?”
厲橫江臉色微微一變,他幾乎每月都來這花魁之夜,可一次也沒能得到花魁青睞,全因自己文采平平。
久而久之,他也沒了耐心,所以今夜他花重金請了靈樞城中最好的才子同行,就是為了今夜與花魁一度良宵。
欲望是最容易讓人舍去理智的東西,厲橫江本就習慣於跋扈,而鬼穀宗的交情也並非必攀不可,於是他也冷下了臉色:
“兩位前輩,這綺羅坊背後的老板,想必你們也知道,因為他的存在,所有人都默然遵守這裡的規矩。今夜,咱們還是各憑本事,你們若能寫出佳作博得花魁青睞,我也無話可說。”
說完,厲橫江便轉身回到了自己的酒桌,他身邊幾人都是靈樞城乃至整個東華盟學識最高的才子,怎麼也不會輸給隻沉迷於修真問道之人。
諸葛彥見自己的計劃已得逞,朝曦和笑了笑,端起酒杯與曦和碰盞,一飲而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