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書認為曹家母子固然有錯,但罪不至死。
婆母雖然嚴厲了一些,但沒料到兒媳婦身體弱,曹遠也沒料到一巴掌就會把妻子打得小產。
當然,邱氏受了委屈是真的,但真正的死因是小產導致的心裡鬱結,身體日漸虛弱,產後沒有養好身體,而不是直接死於婆母和丈夫之手。
所以曹家母子不應該以死相抵。
但季微雲堅持死罪,邱氏的死雖不是曹氏母子直接造成,他們母子卻是罪魁禍首,而且長期虐待比直接殺人更可恨,他們唯有以命抵命,才能讓邱氏在天之靈得到些許安慰,才能遏製這種不把人命和尊嚴放在心上的惡風。
刑部幾位官員一來不明白大理寺的案子為何會是季微雲在審,二來也想不通季微雲仗著哪條律法,竟如此草率地判曹家母子死罪。
刑部季尚書隻堅持一條:“邱氏是嫁給曹家的媳婦,婆母立規矩本就是慣例,誰都沒想讓她死,何況她肚子裡還懷著曹遠的孩子。就算看在這個孩子的份上,曹夫人也不會過於苛責自己的兒媳,她的死隻是個意外!”
季微雲皺眉:“下官已經帶人審問過曹家下人,也問過給邱氏看病的大夫,邱氏小產的原因就是暴力所致,而小產則是導致邱氏死亡的最直接原因。曹遠在邱氏有孕期間對她動手,毫無一個丈夫該有的擔當,如此行徑惡劣至極,不嚴懲不足以警示跟曹遠一樣行為的男子!請尚書大人仔細斟酌,為開不了口的邱氏討一個公告!”
刑部尚書有些不耐:“季大人。”
他們兩人都姓季。
就算不是本家,看在同姓的份上,季尚書也願意給他幾分麵子,可季微雲不知怎麼的,突然一改往日怯懦低調的脾氣,竟變得如此固執倔強,讓人想不通。
季微雲語氣強硬:“曹夫人虐待自己的兒媳是事實,她還屢次挑唆曹遠對邱氏動手。作為一個母親,一個尊長,她對小輩毫無體恤之心,反而是邱氏一直逆來順受,委曲求全,最終竟落得如此淒慘下場,尚書大人難道不覺得曹氏母子自私惡毒,就應該拉去菜市口砍頭示眾嗎?”
刑部尚書氣得臉頰抽搐。
他沒想到季微雲一個六品小官,竟如此固執己見,非殺曹家母子不可。
他原本可以完全不理他的。
可一想到季微雲前些日子剛受到皇上表揚,以後極有可能受到重用,他不得不緩下語氣,試圖跟他講道理:“天下之大,如曹家母子這般對待媳婦的並不罕見,媳婦孝順婆母,侍奉丈夫,是天經地義的一件事,婦人身子骨柔弱也是常有的事。你若因此就要把曹家母子都殺了,可知會引起多大的輿論?何況被虐致死的到底是少數——”
“難道因為這種情況不少見,就一定是對的嗎?”季微雲凜然看著他,眼神毫不退縮,“被虐到致死的確實是少數,可沒死的那些女子就活該承受這些不公?”
刑部尚書恨不得一巴掌扇飛他。
他閉了閉眼,耐著性子說道:“季大人,清官難斷家務事,本官並不覺得女子就應該承擔這些,但天下男子秉性不同,不可能人人都知曉法理,也不是人人都懂得擔當——”
“但是天下人對女子的要求卻一直苛刻。”季微雲打斷了他的話,語氣極為不甘,“女子一旦嫁了人,就算在夫家受儘欺壓,也不能反抗是不是?否則就是不孝不賢,一旦傳出去,流言蜚語就能把她殺死——”
“季微雲!”刑部尚書厲聲打斷他的話,麵色已然震怒,“本官隻是駁回你對這個案子的處置,你不必在這裡跟我長篇大論!女子三從四德不是本官定下的,是千百年來傳承下來的製度,你跟我有什麼用?這天下本就是男尊女卑的天下,女子生來就該溫順賢惠,你若要為她們鳴不平,就去開創一個女尊男卑的製度,若沒那個本事,就彆在這裡跟本官死犟!”
他大怒:“總之,曹家母子不能判死罪!”
這句話落音,刑部大堂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其他官員噤若寒蟬。
他們沒料到季微雲這麼倔,竟惹得尚書大人發這麼大的脾氣,真是死腦子一根筋。
若不是顧及他近日剛得到提拔,且長公主對他印象不錯,季尚書早命人把他趕出去了。
短暫的寂靜之後,其他官員開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尚書大人這是依法辦事,像曹家這種情況,確實不好直接判死。”
左侍郎道:“不管曹家母子有沒有直接殺了邱氏,他們長期虐待邱氏都是事實,季大人不是有了口供嗎?隻要不是死刑,大理寺完全可以自行做主,隻要段大人同意就行。”
右侍郎道:“其實按照規矩,曹家母子這樣的行為是應該打板子的,季大人不如回去好好想想,打一頓板子,權當是給他們一個教訓,也讓京城其他人引以為戒。”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紛紛加入勸說行列。
季微雲看著刑部尚書餘怒未消的臉,沉默良久,不知突然想到了什麼,緩緩點頭:“確實是下官思慮不周,讓各位大人犯了難。“
他朝刑部尚書躬身一禮:“下官有頂撞冒犯之處,還請尚書大人、兩位侍郎大人多多包涵。”
他主動退讓,刑部官員不由鬆了口氣。
季尚書表情稍霽:“你能想通就好。”
季微雲告退離開刑部,回到大理寺,把對曹家判決改了:“曹氏母子虐待兒媳致死,每人重打五十大板。”
大理寺卿知道長公主讓季微雲全權做主此案,且這個判決並無不妥之處,因此就沒有阻止,隻是派人給長公主送了消息。
曹氏母子被押上大堂,按倒在地上,沉重的板子打得他們慘叫連連,不大一會兒,屁股連著腰的部位就鮮血淋漓。
蕭祁凰得到大理寺的口信,隻說了句:“既然交給季大人做主,曹氏母子如何處置,就由季大人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