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為舟再見到李長寧和義安郡主趙元芷時,兩人早不複當初的狼狽模樣了。
李長寧束著銀絲纏就的玉冠,玄色錦袍繡著飛鶴,腰間寶劍輕懸,說不儘的風流。
義安郡主就更不必提了……
不過李為舟看到兩人還是想笑,於是就嗬嗬笑了起來。
很明顯,兩人讀懂了他的笑意。
李長寧簡直有些羞憤,咬牙道:“三哥,你笑什麼?”
這般姿態,讓趙元芷和張婉懿都吃驚側目。
趙元芷還好些,上回夜遇,就已經看到過一回。
可張婉懿是真驚訝,自她和李長寧認識以來,就很少見李長寧神情如此波動過……
便是與人爭鋒時也冷若冰霜,多以劍為言辭,一“辯”高下。
李為舟不客氣的嗬嗬道:“笑你臉怎麼沒被馬壓扁!”
又對趙元芷點了點頭後,先問曹氏道:“大伯娘好些了沒?”
曹氏之前遭了些風寒。
可是此刻就算還有病,也被喜氣給衝好了,曹氏一迭聲道:“好了好了,早好了!三郎,這是義安郡主,這位是當朝大將軍的女兒,你可不要輕慢了貴客。”
李德隆、李長平等人顯然也都覺得貴客為重,連連給他使眼色。
李為舟這才正式的看向兩位女客,趙元芷之前見過,隻是當時黑燈瞎火的看不清,此刻觀之,隻見其身披猩紅狐裘鬥篷,內搭織金錦襖,頭發在頭頂左右各挽了一個發髻,飾以粉綢頭帶,俏皮可愛,頗有靈動之氣。
看著李為舟還熱絡的擺擺手,叫了聲“三哥”。
李為舟心裡暗樂,看來習武高手寒冬騎馬趕長路也是要穿棉襖的,不然也受不住。
李為舟微笑道:“上回來去匆匆,郡主這次多玩幾天?”
趙元芷高興的嘻嘻笑道:“嗯!來的路上星夜兼程,提前了三天到,富餘的時間是可以多玩兩天!”頓了頓又忽地道:“對啦!三哥,我祖父讓我好好謝謝你呢,說你送的淑女劍很好,他還想見見你!”
這番話讓李家人紛紛色變,那可是赫赫威名的齊王啊!縱然普通百姓,也知其威望。
羅氏、郭氏倆嫂子更是目光奇異,像是在揣摩齊王府到底有幾個郡主……
李為舟笑了笑道:“有機會去拜見王爺老千歲。”又看向一旁麵容清冷的張婉懿,清聲道:“張姑娘,聽郡主和四郎說起過你,你們都是同僚好友,到家來不要客氣。”
眼前姑娘披著墨色玄狐大氅,內是月白貂絨短襖,烏發以冷玉冠束起,周身縈繞著清冷之氣。
李為舟心裡為李長寧這個騷老弟默默點讚,也不知道到底誰才是主角光環。
還好,兩個姑娘雖都秀美,但不是他鐘意的類型,不至於那麼羨慕,因為都有些平平無奇……
張婉懿微微欠了欠身,沒有說什麼,隻是目光中難掩好奇神色,打量著這位奇人……
莫說這裡,便是在神京都中,也沒幾個人敢這樣以長輩自居的姿態和語氣對他們說話,包括那些王子皇孫。
李長寧雖然身世不顯,卻是武骨天成,被禦刑司權勢熏天的執銀司隸,也是二十四執銀司隸中唯一一位女司隸司徒晴月收為親傳弟子。
禦刑司大司正曾親口點評,司徒晴月隨時可破入第八關,成為第九位執金司隸。
之所以滯留第七關,隻是為了厚積薄發,目標宏遠罷了。
有這樣一位師父在,誰敢小覷李長寧?
但在這邊陲小城,就有人敢直愣愣的罵他……
義安郡主趙元芷在神京勳貴圈內是出了名的刁蠻郡主,連皇子都敢掌捆,貴妃還不得不押著逆子前往齊王府賠禮道歉。
這樣一個嬌蠻自大的角色,叫一個邊城小豪強為“三哥”?
這一幕若是讓都中那些王侯子弟們看到了,非得驚掉下巴不可。
李為舟不在意各色目光,對李長安道:“二哥,讓人去醉仙樓招呼一聲,安排夥計帶著家夥什過來,給四郎和兩個貴客煮鍋子吃,要老油的。他們要是還有隨行的客人,也一並招待好了。老四討人嫌的很,看到我就找事,我去莊子裡轉轉,午飯後再回來。”
不等李長安應下,李長寧就惱火道:“我什麼時候找你事了?是你自己做的事,什麼也說不清!”
上次他回去後讓人調查過李為舟的近況,差點沒氣死。
好端端一個少年郎,文不成武不就,整天和老鴇、花魁攪和在一起,基本上每天都去逛青樓,簡直不可救藥!
李為舟不願聽他囉嗦,便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作色訓斥道:“你還有臉說!你知不知道因為你,二哥遭了多大的罪!傅天壽就因為嫉妒你去了神都,回家探親時把邪火都灑在二哥身上,一鞭子差點要了他的命,請遍了名醫都說救不回來了!
家裡本還想跟著你沾光,結果倒好,光沒沾上,險些比雞犬還早升天。
好不容易打發了傅天壽那條瘋狗,沒想到他是天刀門主女兒的相好,那瘋婆娘又跑來找麻煩,要不是我舍了大代價請動綺夢閣的楚夢君出手,李家都要出事。後來天刀門主全家都來了,再後來連晉王府都來了五個太監來找麻煩……
算了,我也懶得說了。
家裡沒找你,是為了不給你添麻煩,不想拖你後腿,不耽擱你的前程,不願連累你!
你倒好,還回家來作威作福……
你再嚷一聲試試!
李家廟小,容不下你了麼?”
一連串又快又密的斥罵,彆說李長寧懵了,李家一家子都懵了,曹氏急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想打圓場,卻不知道怎麼圓。
李為舟還說呢:“看你把大伯娘氣的!”
李家全家:“?!”
李德隆、李長安爺倆最先回過神,李長安忙勸道:“三郎三郎,四弟才回來,還不清楚狀況,你好好跟他說……”
李德隆老謀深算,用眼神示意老妻莫要激動,他想看看自家幼崽的成色……
他才是混跡多年的老江湖,本領或許比不上那些真正的江湖巨擘,可眼界還是有一些的。
他深知背景當然有用,可背景再硬,但若是自身不硬,那到頭來必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背景深,自身硬,才是錦上添花。
他想看看李長寧的應變能力。
隻見李長寧先是驟然一驚,和李為舟頗為相像的臉型上,一雙英氣的眼睛連忙看向李長安,再三打量見其無恙後,就很快冷靜了下來。
等李為舟訓斥完沒有再開口的意思,他才眉頭緊皺道:“我讓人留意著家裡的情況,三哥你的事,我也知道一些,但你說的那些,我還沒收到信。可能是因為近月餘,我一直在外麵奔走曆練,所以才沒收到消息。不過這些事,我會給家裡一個交代。”
一旁趙元芷已經氣的麵紅耳赤,薄薄的嘴唇緊緊抿起,雪白的下巴都抖了幾下,尖聲脫口而出道:“晉王府那些奴才他們怎麼敢!!本宮扒了他們的狗皮!”
一群女眷唬了一跳,金枝玉葉這麼大脾氣麼?
一個個悄悄摸了摸自己的皮,也不知道以後經不經扒……
張婉懿雖然沒有說什麼,但眼神和臉色也是顯而易見的難看。
她對李家這些人這些事倒沒什麼看法,可是愛屋及烏,她鐘情李長寧,自然不願看到他的親族受到如此欺辱。
李長寧先用眼神讓趙元芷冷靜,又看了眼張婉懿,繼續對李為舟道:“就算錢錦堂的女兒不懂事,錢錦堂不該不懂事,晉王府不會如此不懂事。三哥,到底怎麼回事?”
又對李長安致歉道:“二哥,我保證,不讓你白受委屈。”
看著幼弟一字一句說出這句話,眼睛都隱隱發紅,李長安忙笑道:“嗨,自家兄弟,談什麼委屈不委屈的。四郎,這事你就不用管了,我和你三哥都辦妥了,彆耽擱你的正事,我們絕不會拖你後腿,不耽擱你前程。”
李為舟差點沒笑出來,自家二哥也是個妙人,火上澆油的手段嫻熟的很,果然,就見李長寧俊俏的小臉一下漲紅了。
還好關鍵時刻老大挺身而出,瞪了兩人一眼警告了聲:“你們兩個,啊,要造反?!”
然後對李長寧道:“四郎莫要多心,你二哥、三哥的意思是說,這些麻煩都已經解決了。他們兩個促狹鬼一天到晚沒句好話,你彆理他們。”
“喲!”
李為舟看著老大吱了聲。
“喲!”
李長安也看著自家大哥跟了聲。
李為舟皺眉道:“我在綺夢閣的銀子白花了?”
李長安也不滿道:“我在醉香樓的銀子白花了?”
李為舟又道:“這是老四回來了,有人就不認窮親戚了?”
李長安悲痛道:“嫌貧愛富,見異思遷啊,不當人子!!”
是不當人子,在李長平漲紅臉悲憤欲絕之際,曹氏拿著一根雞毛撣子飛身而下,撲殺了過來。
李為舟撒腿就跑,李長安緊跟其後,喜妹帶著李環、李瑞兩個侄子尖笑緊追。
一時間屋內屋外氣氛大變,一片歡騰!
曹氏喘氣罵人:“你們兩個促狹鬼,平日裡欺負老大也就算了,今兒四郎才回來,你們就這麼欺負人,看我不打爛你們的腚!”
李為舟臉上還是淺笑,站門檻外笑道:“大伯娘,講講理好不好,我們哪句話不實在?”
李長安也樂道:“都是真的啊!”
眼見曹氏又要追殺,李長寧從旁邊攙住她,寬慰了兩句後問李為舟道:“麻煩真的都解決了?”
李為舟想了想,道:“隻要晉王府那邊能消停下來,剩下的問題不大。”
他其實也不大擔心晉王府,隻要他咬死沒見過老太監,任誰也無法聯想到老太監失蹤的緣由會是他。
而失去一尊武聖坐鎮,晉王府還有心思找他這個小卡拉米的麻煩,那這一家就太不成器了。
李長安也道:“那邊確實力所不能及,四郎,靠你了。”
李長寧點點頭,道:“晉王現在應該已經啟程去馬市了,一年一次的馬市大集每次都需要兩座王府出麵,和東胡諸王帳相對,共同維護馬市秩序,今歲是晉王府和楚王府坐鎮。等大集之後,我去晉王府了結此事。”
趙元芷在一旁忙道:“我也去!二哥、三哥,我一定幫你們討一個公道!等去了馬市,我就去找晉王叔說道說道!”
李為舟笑了笑,李長安則快笑成一朵菊花了。
張婉懿瞥了趙元芷一眼,淡淡哼了聲,不過姿態還是共進退的姿態,隻是可能對趙元芷過於親近的稱呼表示不滿。
李長寧又看了她一眼,目光柔和,又帶有些許歉意……
張婉懿隨即平和,微微垂下眼簾。
李長寧忽地覺得不對,轉頭看去,就見兩個哥哥都是頗為不忿的看著他。
不過,兩人看著看著,又突然一起奸笑起來。
李長寧臉都被笑紅了,好在他也不是一般人物,未作忸怩之態,很大方的跟著一起嗬嗬笑了笑。
但眼神之意也很明確:二哥、三哥莫笑四哥,你們倆比我強哪去?
李為舟都繃不住哈哈笑了起來,李長安更是需要摟住他的肩膀才能站住。
老大李長平走過一人給了一下,不過也跟著嗬嗬了起來。
四兄弟麵對麵,數年未見之生疏,也一掃而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