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回望數月前,這座井然有序的江湖巨輪,不過是瀕臨散架的破船。商堂庫房裡蛛網密布,三名賬房先生對著空蕩蕩的貨架長籲短歎;護衛堂的兵器架上,半數長槍都生了鏽,能拉開強弓的弟子不足百人。直到古劍派的援兵如及時雨般到來——一百二十名身經百戰的精銳,帶著楚家堡秘製的鍛造配方與陣法圖;楚天風師叔調撥的三百名年輕門徒,雖然青澀,卻如新鮮血液注入門派脈絡。如今的青木山莊,處處洋溢著蓬勃生機:演武場上,新弟子們喊著號子練習戰陣;商隊的馬車輪轂上,新刷的桐油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就連廚房的炊煙,都比往日更顯旺盛,仿佛整個門派都在春雨的滋養下,破土而出,茁壯成長。
春寒料峭的深夜,青木山莊的議事廳內,燭火在穿堂風中明滅不定。雲逸凝視著牆上斑駁的狼首圖騰,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案頭殘缺不全的花名冊——那上麵歪歪扭扭記著不足百人的名字,與他心中構想的宏偉藍圖相比,不過是滄海一粟。天刀門此刻的處境,恰似一座在暴風雨中飄搖的危樓:庫房裡的存糧僅夠支撐半月,鍛造坊的爐火因缺炭幾近熄滅,就連每日巡山的護衛都湊不出完整的編製。
"副門主,這擔子,非你莫屬。"雲逸將一卷空白的素絹推過檀木長案,絹帛邊緣還帶著未乾的墨痕。案幾上,新繪製的門派架構圖在燭光下泛著朱砂的暗紅,從戰堂到天機堂的線條卻顯得單薄而脆弱。他望向李誌山的眼神裡,既有破釜沉舟的決然,又藏著幾分孤注一擲的忐忑,"每個崗位都要像榫卯般嚴絲合縫,這不是簡單的調配,是要給門派重塑筋骨。"
李誌山粗糙的手掌覆上素絹,掌心的老繭與絹麵摩擦出細微的沙沙聲,恍若春蠶啃食桑葉。這位身形魁梧的漢子忽然解下腰間酒囊,仰頭灌了一大口烈酒,辛辣的液體順著虯結的脖頸滑入衣襟:"門主放心!我這把老骨頭,定能把這盤散沙聚成鐵疙瘩!"酒囊重重砸在桌上的悶響,驚飛了梁間棲息的夜梟。
次日破曉,晨霧未散,李誌山已挎著牛皮筆記本出現在演武場。他眯起眼睛,看著弟子們參差不齊的刀法,在本子上飛速記錄:"張猛,臂力過人但招式鬆散,可調入鍛造堂;李青鳶,身法輕盈,適合天機堂斥候"午後的烈日下,他又出現在鍛造坊,鼻尖幾乎要貼上莫堂主新打的長劍,連劍脊上半寸的弧度偏差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到了深夜,當整座山莊沉入夢鄉,他的書房依舊亮著燈,案頭堆滿了密密麻麻的人員評估表,旁邊擺著一碗早已涼透的陽春麵。
與此同時,雲逸書房的暗格裡,天機堂與信閣送來的密報正越堆越高。泛黃的羊皮紙上,墨跡未乾的字跡透著肅殺:"陳三刀,原黑風寨二當家,半年前血洗過商隊";"蘇晚晴,沒落蘇家遺孤,精通機關術卻常流連賭場"。他的手指劃過這些帶著江湖腥風血雨的名字,燭火將他緊鎖的眉影投在牆上,宛如兩道沉重的枷鎖。
"人若不能向善,與走獸何異?"雲逸突然推開窗,任由夜風卷起滿地密報。遠處傳來更夫梆子聲,驚起一片寒鴉。他抓起狼毫,在空白處重重寫下"改過自新"四個大字,墨汁透過紙張,在案幾上洇出深色的印記,"傳令下去,給這些人一個機會。但"他握緊腰間狼首刀,刀刃出鞘半寸,寒芒映照著眼底的冷冽,"若有半點不忠,狼首刑台絕不姑息。"
李誌山將這條鐵律化作了實實在在的規矩。他在演武場設下三重試煉:第一重刀山,考驗膽魄;第二重迷宮,試煉心智;第三重沙盤推演,考察謀略。更獨創"百日觀察期",派專人記錄弟子們的一言一行——晨起是否按時,用餐是否浪費,甚至連與人爭執時的言辭都詳細記載。當他將最終的人員分配方案呈給雲逸時,案頭的牛皮筆記本已記滿整整三本,每一頁都浸透了汗水。
半個月轉瞬即逝,當春分的細雨浸潤青木山莊,天刀門已然脫胎換骨。戰堂的喊殺聲整齊劃一,新編排的陣法演練時,刀光劍影竟能在地麵投出完整的狼首圖案;天機堂的密探如夜梟般穿梭在街巷,每日清晨都有帶著露水的情報送抵書房;就連最不起眼的雜物堂,都將庫房整理得井井有條,各類物資的取用記錄精確到時辰。
雲逸重新翻開久違的典籍,檀香混著窗外新抽的柳芽清香沁入書房。書頁間夾著的,是李誌山最新呈上的人才培養計劃,密密麻麻的批注裡,藏著整個門派的未來。遠處傳來孩童們練習基本功的稚嫩喊聲,他合上書本,望著天邊被晚霞染成血色的雲層——武林大會的戰鼓雖未敲響,但天刀門這頭初醒的猛獸,早已磨好了利爪。
暮春的帝都宛如一鍋煮沸的滾水,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被千年歲月磨得溫潤如玉,卻也抵不住眼下萬千馬蹄的踐踏。沿街酒肆的幌子在風中獵獵作響,"太白樓"的杏黃旗卷著酒香,"聚賢閣"的朱紅幡招徠著豪客,脂粉香、酒肉味與兵器的鐵鏽氣在空氣中交織成獨特的江湖氣息。街角的說書人拍案驚堂,"啪"地一聲震得茶盞裡的碧螺春泛起漣漪,正繪聲繪色講著某門派前日與魔教在漠北的惡戰;不遠處的兵器鋪前,幾個江湖漢子圍著火爐,熱議著某柄新出爐的寶刀,火星濺在他們補丁摞補丁的粗布衣裳上,轉瞬便成焦痕。
來自天南地北的武林人士如百川歸海般湧入這座皇城。看那西域商隊的駝鈴叮咚,領頭的老者袈裟下暗藏軟劍,據說他們剛從昆侖山麓的秘境趕來,衣擺還沾著終年不化的雪粒;南疆來的苗疆聖女赤足踏過青石板,腳踝銀鈴輕響,身後跟著扛著巨大木弩的護衛,弩弦上淬著見血封喉的劇毒。更有北方草原的馬幫,駿馬鬃毛編著戰紋,他們的皮甲上還凝固著與魔教死戰時的黑血,馬鞍旁斜插的狼牙棒上,隱約可見風乾的皮肉碎屑。這些背負著江湖恩怨、部族情仇的武林中人,讓本就喧鬨的帝都更添幾分肅殺之氣。
此次武林大會,表麵是切磋武藝的盛會,實則是各大門派暗中較勁的修羅場。平日裡養在深閨的世家公子們,此刻頭戴金絲累冠,腰間玉佩叮咚作響,繡著家族徽記的錦袍下,暗藏著經過千錘百煉的軟劍;那些號稱"不問世事"的隱世門派,也紛紛將閉關多年的嫡傳弟子推向前台,這些少年俊傑們手持折扇談笑風生,扇骨卻是精鋼所鑄,談笑間便能取人性命。每個門派都清楚,少年至尊榜的排名不僅關乎個人榮耀,更是門派未來十年招攬人才、擴張勢力的關鍵籌碼。
青木山莊的馬車緩緩駛過護城河橋,檀木車輪碾過石板的聲響驚飛了橋頭柳樹上的雀鳥。作為名門望族,他們本可憑借"青木雙傑"的威名震懾全場——雲逸,天刀門少門主,一柄狼首刀出神入化;劉明傑,醫武雙修的奇才,一手金針渡穴的本事妙絕江湖。然而劉宇軒望著案頭燙金的請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少年至尊榜"幾個字,窗外的柳絮飄進書房,落在他緊鎖的眉間。最終,狼毫筆尖在雲逸的名字上重重一頓,墨跡暈染開來,宛如一滴墨淚。而此刻的劉明傑,正蜷縮在書房的陰影裡,專注地批注著《黃帝內經》,燭火搖曳間,將他清秀的側臉映得忽明忽暗,全然不知自己已然與這場盛會擦肩而過。
與此同時,藏豐山莊的消息如野火般在江湖蔓延。副盟主之子獨孤戰,這個年僅十二歲卻已踏入後天境後期的少年,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傳聞他出生時便手握半截斷劍,三歲起便在父親指導下修習家傳劍法,七歲那年孤身斬殺馬賊頭目,提著血淋淋的首級回家時麵不改色。此刻他腰間懸掛的隕鐵劍,正是用魔教長老的兵器重鑄而成,劍身刻著密密麻麻的梵文,據說每道紋路都浸著魔教高手的鮮血。與他一同被列入勁敵名單的,還有清月海閣手持冰魄扇的司徒蘭,傳聞她的扇子一揮,便能在盛夏時節降下三尺寒霜;雲風派使著追風槍的夏輝,槍尖上淬著能腐蝕兵器的劇毒;天風宗擅禦氣而行的夜恒,據說能踏風而行,殺人於十丈之外。這些少年俊傑的名字被天機堂工整地抄錄在密報上,他們的年歲大多在十二三,最小的甚至不過十歲,卻已然在江湖掀起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