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三人挑著燈回到久不居住的寧安樓時,鄭秋華已經安頓好了兒子,正帶著人幫榮儀貞整理院子。
先前哭成那樣,才不一會兒的功夫,鄭秋華已經收斂好了自己的情緒,伸手撫了撫榮儀貞的臉,宛如慈母:
“我可憐的孩子,你著實遭罪了。”
榮儀貞貼了貼她的手,像每個孩子依賴娘親那樣:
“有母親這句話,我就不可憐了。母親,聽說您在給我收拾院子,是要把從前我娘親院子裡的東西都還給我嗎?”
鄭秋華伸出的手一僵,笑容都凝固在了臉上。
寧安樓是鄭秋寧死前所住的院子,其中字畫和珍貴擺件無數,更有一個小庫房,裡麵是鄭秋寧給榮儀貞攢好的嫁妝。
這些東西在鄭秋寧死後,早一點一點被鄭秋華母子侵蝕乾淨。
如今的寧安樓就是個空殼子,除了地方大、位置好之外,連張像樣的床鋪都沒有,更彆提院中的花草。
家中園丁都不屑打理此處,她剛才來的時候,到處都是破爛的蛛網。
“瞧你這孩子說的。”鄭秋華笑意更深了。
“寧安樓內的東西,原本就該是你的。是母親看你還小,怕底下人誆騙了你,這才幫你保管。”
榮儀貞點頭,不解追問:“聽說三妹妹如今也有了自己的院子和庫房,擺滿了母親為她準備的嫁妝。”
“母親,我是姐姐,難道比妹妹還讓您不放心嗎?”
前世,她死去以後到處飄蕩。
親眼看著榮儀珠打開棲梧樓的庫房,歡天喜地備嫁。
那些規模盛大,被京城中人談論數日的嫁妝,有十之八九都是她寧安樓裡的東西。
鄭秋華麵色一冷,低聲嗬斥:
“儀貞,你是姐姐,不要處處和妹妹攀比。讓人知道你日日惦記著自己的嫁妝恨嫁,對你的名聲不好。”
榮儀貞沒再逼問。
她知道,要讓這對貪得無厭的母女還回錢財來,絕對不是件簡單的事。
榮儀貞滿麵天真,被訓斥了也不惱。
她瞥了瞥院中四處及腰深的荒草,拉著鄭秋華的手笑意盈盈:
“母親息怒,您果然是理家省錢的好手,好像知道我會被人截殺似的,連這院中雜草都沒提前叫人清理。”
“母親是覺得,我一定會回不來嗎?”
榮儀貞聲音不小,散在夜風中,清晰傳進每一個整理院子的奴仆耳中。
她可以暫時不要那些東西,也可以暫時不提榮鏡明雇凶截殺。
但她要讓府中上下都知道,鄭秋華是如何貪了她的東西,又如何推脫著不肯給的。
榮家明明提前半月就知道二小姐要回來,可院子到了今天晚上才剛開始整理。
要說鄭秋華一點不知道截殺的事,誰信?
前世,鄭秋華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裝慈母。
儘管早就被昭平侯府劃出了族譜,仍時常以榮儀貞的姨母自居。
她喜歡哭天抹淚地抓著她的手說:
“儀貞既是我的繼女,也是我的外甥女,滿府中,我就算不疼明兒和珠兒,也要疼儀貞。”
“否則,我如何對得起九泉之下的姐姐?”
每當這時,榮淮便會心疼地將人攬在懷中安慰。
滿京城都知道榮家夫人疼愛繼女。
而那位被疼的繼女,卻仗著外祖家勢力,對母親和妹妹大呼小叫,毫無教養。
鄭秋華的臉色白了又白。
她這才發現,今天的榮儀貞並不像往常那樣容易被激怒。
她圓滑得緊,每一句話都恨不得將她剝下一張皮來。
鄭秋華後退了兩步,努力鎮定後笑罵了句:“小孩子,不許胡說。”
……
折騰到了子時,寧安樓才勉強收拾出了榮儀貞的正房,和院中幾條供人行走的小路。
榮儀貞帶著紫電青霜將就著睡下。
第二日辰時,她起早梳洗,帶著紫電和青霜坐著馬車出門,直奔安禾大長公主府。
大長公主府前。
榮儀珠和紫電被引入府中。
領路的宮人臉上欣喜:
“這幾年,殿下時常念叨二小姐,說也不知道您過得怎麼樣。如今您來了,殿下一定開心。”
榮儀貞頷首:“從前是我不懂事了,聽了些外頭的風言風語,就把腦袋縮起來不敢見人,辜負了大長公主的好意,等會兒一定給殿下賠罪。”
安禾大長公主是母親鄭秋寧年輕時的好友。
小時候,她時常在公主府玩耍。
如今看見這府中的一草一木還覺得熟悉親切。
後來,母親去世,鄭秋華掌家,用儘各種手段,逼她成了個‘不孝忤逆’的‘孽女’。
偶爾跟著舅母出門赴宴,也是被指指點點。
慢慢的,她就縮在家中,再也不肯出門,連一向疼她的安禾大長公主都漸漸疏遠了。
大長公主府占地不小。
榮儀貞跟著宮人穿過垂花門,繞了好幾道遊廊,又從花園水榭上橫插過去,才到了大長公主會客的正廳。
廳外的院子裡種著桂花和秋海棠,此時開得正盛。
濃鬱的花香隨著秋風直撲進正廳裡。
熟悉的香味開啟了遙遠的記憶。
榮儀貞心頭一酸,恍然間想起,幼時母親帶她來和安禾大長公主聊天。
兩人在廳中說話時,她就在這院中亂跑,在桂花樹下嗅著甜膩的花香吃母親做的紅糖糯米糕。
那時安禾大長公主也才建府不久。
桂花樹沒有現在繁茂,秋海棠的枝乾也不如此時粗壯。
如今,她長大了。
桂花樹和秋海棠也長大了。
母親卻不在了。
時移世易,一切都變了。
安禾大長公主一看見她,先是溫柔慈愛地笑。
也不許她行禮,直接招呼她到近前來。
等握住她的手時,大長公主上下打量她的眉眼,笑意維持不住,緩緩落淚。
“湉湉乖,越來越像你母親了。”
“殿下。”榮儀貞從宮人手中接過帕子,親手為大長公主拭淚。
又勸人說:“殿下彆哭,當心身體。湉湉親手做了您最喜歡的紅糖糯米糕,您嘗嘗看,有沒有母親當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