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招了!招了!”
“他們明年要招女學生了!”
“爹、娘,我要去長安!”
初夏,淩霄花影在蟬鳴聲中輕顫。
裴家老宅裡,裴璿手裡拿著信,腰間纏著鞭子,像一陣風似地閃過。
她臉上寫滿了興奮。
手中的信是大嫂嚴毓寫給她的。
大嫂知道她喜歡習武,故而寫信告知了她這個消息。
“爹、娘,我和二哥一起去長安。”裴璿一臉鄭重地對父母道。
裴淩雲要去長安參加明年春闈,提前幾個月去京城,還能拜訪一下以前的師長和同窗。
他這兩日在收拾東西,馬上就要出發了。
屋內三人聽了,都連連搖頭。
裴定禮:“武學館裡麵都是男子,就你一個女子混在其中,成何體統?!”
裴夫人:“璿兒,你阿姐和薛家人去了西北,娘已經很擔心了,你再去武學館,娘就要日夜提心吊膽了。”
裴淩雲:“你要是去武學館,豈不是天天和人打架?”
裴家人各有特點,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裴家人決定了要做的事情,都不會輕易改變。
裴璿決定了要去武學館,那她就一定要去試試。
“這可是皇上下令鼓勵女子去武學館的,不論是男是女都可以為國效力。到時候說不定有好多女學生去呢,誰說一定隻有我一個了?”
“你們不必擔心我,我在京城長大,人熟地也熟,沒人敢欺負我。”
“二哥,那叫切磋,切磋懂麼?不是打架。”
裴璿再三表示了決心,並且幾度搬出皇上這個名頭來說服家人。
最後,家裡幾人達成一致:
家裡可以不阻礙裴璿去考武學館,但是裴璿也彆想憑借著裴家的關係或名義進去,她必須靠自己的能力考進去。
裴璿興衝衝地回院子和忍冬一起收拾東西,過了兩日就同裴淩雲一起踏上去京城的路。
裴璿恨不得騰雲駕霧般地一日趕到長安,一個勁地催促要走快些。
裴淩雲的身板可沒法跟妹妹裴璿比,被狂奔的馬車顛得頭昏腦漲。
快到京城的時候,飽受折磨的裴淩雲終於受不了了。
他捂著腦袋在馬車裡叫:
“停、停車——!”
“裴璿!你……你簡直就是謀殺親兄……”
“你——”
馬車停下了。
裴淩雲差點從馬車裡滾出來。
他這一刻無比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和裴璿一起上路。
他們兄妹倆從小就互相折騰,到現在都還能把他折騰個半死。
裴璿也很無奈,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二哥,我們已經很慢了,唉,算了,看你這樣,那休息一會兒吧。”
裴淩雲從馬車裡走出來,麵色有點白:
“裴璿,我要早知如此,我唔——”
他胃裡一陣翻江倒海,被下人扶著趕緊去林子裡吐了。
不久,下人又來報:“二公子好似傷暑了。”
裴璿搖頭歎氣。
唉,二哥身子這麼弱,以後要是去外地做官可怎麼吃得消啊?
今日這樣子是沒法繼續趕路了。
一行人就在前麵的一個小鎮找了家客棧住下,下人去尋大夫來給裴淩雲看看。
因為時辰尚早,裴璿閒著無事,就帶著忍冬在小鎮上閒逛。
兩人女扮男裝,打扮做一個年少小公子的模樣。
今日剛好碰上鎮上有集市,不少人來趕集。
街上熱鬨得很,人來人往,路兩邊有許多小攤子,賣什麼的都有。
“賣梳子咯~買梳子咯~”
“賣雞蛋哎~又圓又大的雞蛋~”
“賣豆腐嘞,嘗嘗我家又白又嫩的豆腐~”
“賣武功秘籍咯~童叟無欺,誰練誰囂張~”
眾多吆喝聲中,其中有一道聲音精準地闖入了裴璿耳中。
裴璿眼睛一亮,順著聲音看去:
“冬冬,我們往這邊走。”
裴璿拉著忍冬往秘籍攤販那邊走。
彆的攤子前麵都擠了不少人,隻有這個攤子邊人少,顯然大家對雞蛋和豆腐更感興趣。
裴璿兩眼放光:“有什麼秘籍?”
書販子嘴角嚼著草根,指著攤子上一堆書:
“什麼都有,童叟無欺的公道價啊。”
“武學秘籍賣的就是有緣人,一看這位公子就是習武的有緣人呐!”
裴璿一臉震撼:“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這樣吧,這秘籍可以打包全賣給公子,五兩銀子就行。”
書販子看裴璿身上衣裳是好料子,不遺餘力地推薦,指望著今日能多掙一點。
至於這些秘籍,他不知道是哪來的,他隻是從其他書販子手裡用更便宜的價格收來一些賣不出去的書,那些書也不知被轉了幾道手。
忍冬跟裴璿悄悄說:“小……公子,這好像有點不太對。”
裴璿點頭:“的確不太對,我哪能全買呢?人不能太貪心,這些秘籍一輩子也練不完,買本自己需要的就行了。”
裴璿蹲下身來挑書,挑來挑去,挑到了一本《白蟒鞭法》。
“我要這個。”裴璿晃了一下手裡的書。
書販子一看,有些失望。
要是找本新點的書,他還能趁機多要點價,可是這本什麼鞭法看著都很舊了。
他記得這本書,之前他在南邊擺攤的時候,是彆人隨手扔了不要的,他撿過來買,一直沒賣出去。
“二十文!”書販子揮手。
這時候忍冬開口了:
“二十文太貴了,五文!”
書販子:“十五文。”
忍冬:“五文。”
書販子:“十文……”
忍冬:“五文!”
書販子兩眼一閉:“十文兩本,不能再低了!”
裴璿開口了:“成交!”
裴璿在書攤上又找到了一本《金龍鞭法》,忍冬付了十文錢。
主仆倆開開心心地往回走,覺得收獲巨大。
“冬冬,你喜歡哪把梳子?我買給你。”裴璿很豪氣地指著梳子攤。
忍冬剛才幫她還價,省下來的錢可以給買把小梳子了。
忍冬說她不想要新梳子,她更喜歡對麵攤子上賣的小荷包。
於是兩人就要走到街對麵去。
路窄,人多,裴璿過街的時候,一不小心就和人撞上了。
“哎——”
裴璿沒事,站得穩穩的,而且還小心保護著自己剛買的秘籍。
而對麵跟裴璿相撞的人倒是因身子不穩而後退了兩步,還好被身邊的護衛及時扶住了。
是一個白麵公子,十五六歲的年紀,麵容清秀,眉下一雙桃花眼。
不是彆人,正是年少的恭親王慕容循。
他剛有了封地,在洪州,他正要去自己封地遊玩一番。
趕路累了,途經此處吃個便飯,隨處看看。
見到街上有集市,他帶著護衛出來逛逛,在外也不暴露身份,隻扮作富家公子。
護衛嗬斥裴璿:“大膽,竟然衝撞我們王——王公子!”
忍冬叉腰反駁,雖然個子比對麵矮了一個頭,但是聲音足:
“我家公子也被撞了呢,憑什麼衝我家公子喊?”
裴璿和慕容循兩個相撞的人倒是沒說什麼,隻是多看了對方兩眼。
慕容循對護衛道:“算了,無事,走吧。”
裴璿也無心糾纏:“冬冬,不和他們吵。”
裴璿和忍冬走到街邊,慕容循帶著護衛繼續往前。
雙方擦肩而過。
攤子上荷包顏色多樣,繡的圖樣很生動,忍冬都快挑花眼了:
“這個好看,這個也好看,公子你看——”
忍冬轉頭,卻看見裴璿有些出神的樣子。
“公子,你怎麼了?”忍冬輕輕拉了一下裴璿。
裴璿回神,眼中還殘留著幾分疑惑:
“沒怎麼,我就是覺得方才那人有點熟悉,好像在哪見過。”
忍冬回想了一下,腦中卻一點印象都沒有。
裴璿也把認識的人想了一圈,但就是想不起是誰。
想不起來也就算了,裴璿釋然一笑:
“走吧,回去看看二哥好點沒。”
集市儘頭。
帶著一行護衛的慕容循回頭,看向人群中那對主仆的背影,眼神帶著探究。
護衛道:“王爺可是不悅方才那兩人的衝撞?”
慕容循口中慢慢吐出兩個字:“不是,本王隻是——”
他青澀的麵容上出現幾分猶疑。
他隻是覺得方才和那個小公子相撞對視的那一刹,心情很奇怪。
那雙清亮的眼睛望進他心裡。
好似初相逢,又似故人歸。
他竟下意識想開口喚那人,張口卻不知對方名字。
心中蔓延開一絲絲的悵惘,想抓又抓不住。
悵惘之餘,慕容循覺得好笑又奇怪。
興許是認錯了人,否則怎會覺得陌生人似曾相識?
護衛:“王爺有何吩咐?”
慕容循:“此處沒什麼值得逗留的,繼續趕路吧。”
慕容循往自己的馬車走去。
裴璿帶著忍冬走回客棧。
有那麼一瞬,慕容循忽然停下了腳步,再次回頭望。
街道另一頭,裴璿也不由自主地回頭看。
街上熙熙攘攘,他們的目光被人潮吞沒,沒有相遇。
他沒有看見她。
她也沒有看見他。
豔陽高照,日光灼目。
雞蛋、豆腐、荷包、梳子還有正值年少的人都在陽光下發亮。
沒有盜匪,沒有落難的王爺,沒有騎馬的女俠。
隻有仍然擁擠的街道,仍在吆喝的攤販,仍在還價的買家……
街道兩邊儘頭。
一行人向南。
一對主仆往北。
背道而行,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