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節跟著嚴景進了屋。
這間屋子的窗戶不知道為何被牛皮紙蒙上了,屋內昏昏暗暗,連帶著氣溫都好像低了些。
“羅縣長喊我進來是想問……?”
畢節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其實沒什麼大事。”
嚴景笑笑:
“隻是想問些關於劉爺的事情。”
“關於劉福的事?”
畢節瞪大了眼睛,預感不妙,當即轉身準備離開。
但嚴景的聲音從身後悠悠傳來:
“明日就要開始比拚,畢大人和我得相互扶持才是啊,若是其中有誰真出了意外,另一方才不會見死不救啊。”
“……”
畢節耷拉著臉轉過身。
他決定了,等禁物效果一結束,拚著一打二,他畢節也得讓麵前這小子好瞧!!!
但現在嘛……
他嘿嘿笑道:
“羅縣長想問些什麼?”
“我聽說畢大人和劉爺是故交,所以想問問劉爺之前的事。”
嚴景笑道。
“他沒和您提起過?”
畢節眨眨眼。
“隻是想聽聽您的說法。”
嚴景沒說提起過,也沒說沒提起過。
因為他也不知道老爺子是不是在邊流縣之外和羅大少爺說過。
為了將忠義度拉滿,了解老爺子的過往是很有必要的。
“您想先從哪聽起?”
“從您知道的說起吧。”
“……”
畢節思索了會兒,開口道:
“有些事,我答應過他不能和彆人說,就把能說的告訴您吧,至於那部分的事,您可以親自問他。”
“勞煩了。”嚴景道。
畢節清了清嗓,開口道:
“民湖十二湖府,各有特點,其中第三湖府,自帝代以來因其漕運碼頭聞名,經商行船之人絡繹不絕,外來人口為十二湖府中最著。”
“但少有人知道,其實第三湖府自古便是兵家駐紮之地,尚武之風濃厚,時至今日,都還開設有各種體修門派的武館,高手雲集,有武行一說。”
“商與武,兩者相互依存,這也是這座湖府的獨特魅力所在,百年前武風盛行的時候,這座湖府達到了頂峰,您能想到的一切繁華,那裡都有。”
“但如今,終究是落寞了。”
“是出於什麼原因落寞的?”
嚴景道。
“因為武道落寞了。”
畢節頗為感慨道:
“我便是第三湖府出生的人,我小時候的第三湖府,其實已經開始走下坡路了,隻是因為是貨物運輸的重要隘口的緣故,所以還有那麼一絲繁榮的樣子。”
“財修們撐起了最後的門麵,將第三湖府粉飾成還未衰敗的模樣,但實際上……”
他頓了頓,目光閃爍:
“裡麵早已經爛了根。”
“羅少爺可曾見過武修?”
嚴景搖搖頭:“沒有印象。”
“是了,因為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武修。”
畢節開口道:
“習武之人,有拳修,腿修,刀修,劍修……甚至每種修者還有細分流派,習武的人,自然我們這種從官的不一樣,若是我們講究的廣交人緣,他們則說的是一通百通,首先,得學精一樣。”
“至於武修,則是個傳說。”
“若是有習武之人,能夠做到精通百門武藝,則能稱得上武修,成為第三湖府的第一人。”
“第三湖府,便是以此為由頭,招攬天下習武的修者,大辦比武大會,開設武館,廣招學徒。”
嚴景聞言,覺得很是有趣:
“這麼說來,幾百年來,從未有過武修?”
“從未有過。”
畢節斬釘截鐵。
“那幾百年過去,難道這套路沒人看破?”
“人人都看破了。”
“那這是為何?”
“因為所謂武修,隻是由頭。”畢節聲音低沉有力:
“有了武修這個名頭,武館廣招學徒,政界政績斐然,商界大辦大會,既撈了名聲,又洗了錢,而那些貧苦人家的孩子,隻想混口飯吃。”
“這麼說來,這‘武修’,還算是件好事。”
嚴景點點頭。
“天大的好事。”
畢節頓了頓:
“對於商界和政界來都是。”
又頓了頓,他再次補充道:
“對於那些不愛武的人而言也是。”
嚴景聞言,聽懂了:
“也就是說,對於愛武的人,不是這樣。”
“確實不是。”畢節回答的很乾脆。
“這又是什麼說法?”
“因為有了武修這個名號,武館便可藏私,搬出一通百通,貪多不爛的由頭,藏起真傳,一位名師,一生最多隻傳兩人,號稱若想成武修,需經曆千錘百煉,集百家之長。”
“現在您明白,這武道是怎麼落寞的了吧?”
嚴景點點頭:
“明白了,這武修,不是人當的。”
“根本他娘的就不是!”畢節對於嚴景的說法很是讚同,甚至說得上激動,奮力一拍桌子:
“您說說,如果是您,您去當這武修嗎?”
“不去。”
“如果是換作個正常人,會去當這武修嗎?”
“不會。”
“這爭著吵著當武修的,除了小孩子,那不都是瘋子嗎?!”
畢節說完,嚴景知道這瘋子是誰了。
“所以這瘋子嚷嚷著要當武修,然後把第三湖府的武館,單挑了十六家?最後被人聯合起來趕出來了?”
畢節眉毛一挑:
“他果然和您說過。”
“但是沒說全。”
“事情,比這曲折的多。”
“願聞其詳。”嚴景拱了拱手。
“……”
畢節猶豫了一會兒:“挑我能說的說吧。”
“就說那瘋子當年四十一,比我如今稍大一些,相差不多,但和我這種在房間裡坐廢了的不同,作為修者的他那時正值技藝和體力共通的巔峰期。”
“他從小就被喻為天縱奇才,和我說的是在大河旁邊的一座大城旁邊的一座小縣城旁邊的一個破村子出生,自稱沒了爹也沒了娘,被他師父撿回了第三湖府,看出了他有練武的潛力,於是開始了習武。”
“習武的修者千千萬,他偏偏要走的是體修。”
“什麼是體修,那是全身上下都修的修者,才能叫體修,您想想,這種修者有個什麼弊端?”
“耗功夫?”嚴景道。
“耗錢!”畢節又是一拍桌子:“所以說瘋子從小就是瘋子!”
“他哪來的錢?!可又聽信了他那師父的話,覺得自己天賦好,不能浪費自己的天賦,要走最難的路子,也不想想,人家師父是這個意思嗎?那不都是騙孩子的嗎?”
“於是也不顧他師父勸阻,入了體修,沒錢,他就去找各種古籍,俗話說天道不獨秘,一法通萬法,一門武功可能有千百種練法,結果您猜他怎麼挑選的。”
嚴景沒接話,因為猜出了那人的做法。
“他哪個用的補品少就學哪個!!!”
畢節說著說著來氣了,一抬手,又是一道響亮的拍桌子聲音。
“您輕點呀,拍壞了您買啊!”
門外,斐遇的聲音傳來,暗傳信號,告訴兩人聲音太大了。
畢節這才醒悟過來,壓低聲音:
“幾歲的娃,覺得自己是練武奇才,抓著幾本古籍就咣咣練,結果……誰想到,還給他練成了!”
“再加上其師父確實在武道上造詣極深,雖是小拳種,上不得台麵,但一通百通,他漸漸的,已經遠超同代人了。”
“隻是按照其師父的要求,出師前不可揚名,因此,一直被壓著。”
“第三湖府,也就不知道這人。”
“據他自己所說,當時的他被一些師父的朋友看中,要帶他走自己的修者之路,但他不願意,一定要走體修。”
“可這條路太難了,彆人拳修就練一雙拳頭,你練完拳練腿,練完腿練掌,練完掌練眼……就這樣,他九歲習武,三十一歲才入了一階。”
“然後,三十二歲二階。”
“三十五歲三階。”
“到了四十一的時候,他已經距離四階隻有一步之遙了。”
“您彆看我也是四階,四階和四階間,差著輩呢!就這麼說吧,老爺子……那瘋子要是也是四階,兩個我頂不過一個他,您信不信?”
嚴景點點頭。
他自然是信的。
當時縣長大戰的時候他見過老爺子以一敵六,一雙拳頭,汗都沒出,壓的六人喘不過來氣。
那天在林府也一樣,一個三階,兩下能把四階捶出血來,有些事情可見一斑了。
“四十一歲那天,他師父喊來他和他師弟,告訴他,可以出師了。”
“不僅如此,他師門的楊家道,要隨著他的出師而揚名,在第三湖府開設第三十七家武館。”
“因此,按照第三湖府規矩,三十六家武館,他得一個人單挑十八家。”
“單挑的規矩很複雜,每家不同,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不動用修為。”
“就這樣,他一路打贏了十六家,破了幾十年來第三湖府的記錄。”
“就在所有人以為他會直接通關的時候,在第十七家,他輸了。”
“不僅如此,還被人趕出了第三湖府,差點死在外麵。”
“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了。”
畢節主動停下,示意他能說的已經全說完了。
“至於後麵的事,又或者是其中的細節,您可以問他,他自然會告訴您的。”
說完,畢節擦了擦剛剛拍桌子的手,站起身,準備離開:
“老實說,羅少爺,我和他也已經很久沒見了,但無論是之前還是現在,他每次與我見麵,都會提起您。”
“數年前,他總和我說,少爺怎麼辦,我家羅少爺之後該怎麼辦,要是有天他人沒了,少爺一個人怎麼活得下去……”
“這些天,他總和我說,太好了,少爺終於長大了,若真有意外,少爺一個人也能過的很好,你覺得我家少爺怎麼樣……”
“平心而論,羅少爺,這幾日所見,他所言非虛。”
“明天的比拚,祝您和我都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