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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長眠在水下的街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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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憶中的街道已經死掉了。

因為它已經長眠在水下。

但是從小我就生活在這條街上。

我睜開的第一眼就是這條街。

長大以後,我以為我會老死在這條街上。

街上很多人從出生到死亡,都是在這條街上度過,並最終老死在這裡。

包括我的夥伴。

小時候,我們有許多小夥伴,大家天天在一起玩。

玩得最多的找人。

就是你躲起來,彆人來找你。

找到了算你輸,沒有懲罰,就是哈哈一笑,然後他躲起來,你來找。

找到了又是哈哈一笑。

周而複始,每天如此。

樂此不疲。

當然這個遊戲隻能晚上玩,白天不行。

因為白天藏不住。

我們街上晚上一片漆黑,是黑透了的黑,除了蟲鳴,漆黑一片。

你站在五米開外,彆人都發現不了。

但我們基本不這樣做。

我們一般藏在柴垛裡。

街上許多人家有柴垛。

那時我們不燒煤,不燒液化天然氣。

燒的是木柴,所以有柴垛。

我們就藏在裡麵,讓小夥伴們找。

有一次,一個小夥伴躲了起來。

我們找了許久,也沒找到。

差不多翻遍了所有的柴垛,此人還是不見蹤影。

我們有點慌了。

他是不是躲在街後麵?

此地我們基本不躲,因為很危險。

一是有蛇。

我們這地方是山區,有許多蛇。

我們家就曾來過蛇。

阿媽正在炒菜的時候,一個蛇正在牆麵上爬行,嚇得阿媽魂飛魄散,扔下鍋鏟,"嗷"的一聲跑開了。

我既怕蛇又不怕蛇。

怕蛇是怕來曆不明的蛇,或者突然在你麵前竄出來的蛇,真是嚇人心魂。

不怕蛇,是指在你眼皮底下遊動的蛇。

比如正在我家灶台上的這條蛇。

在眾目睽睽之下遊動。

我就不怕。

我是手起刀落,蛇就斷成兩截,一命嗚呼了。

另一個問題,就是街後麵有一條河。

黑燈瞎火的,容易掉在河裡。

當然也有可能掉在路坎下,斷手斷腳,這樣的事不是沒發生過。

所以我們一般不去。

再說吧,遊戲嘛,總要讓人找得到,找不到就沒味了。

但這個人就是找不到。

找了幾個小時了,還是不見人影,於是我們來到他家裡。

問他阿爸。

他阿爸不知我們在玩遊戲,就如實相告,說他在床上睡覺。

我們在床上果然找到了他。

這就不好了。

我們的遊戲規則是不允許躲藏在家裡的,當然,他回家了,我們也不會說什麼。

會哈哈一笑,就過去了。

我們這條街不長,大約有四百米,沿街並排,有一百多戶人家。

但小孩多,當年差不多家家都有四、五個小孩。

小孩多,矛盾就多。

我們玩的另一個遊戲就是打架。

也不能算遊戲吧。

是真打。

我們是以橋頭為線,分上截街和下截街。

上截街的小孩是一個團夥,下截街的小孩是另一個團夥。

團夥之間經常吵架。

吵的內容不記得了,反正一件小事會吵得天翻地覆,然後開打。

不打架,而且雙方藏起來,扔石頭。

隻要藏得好,不會受傷。

但有人藏得不好。

有一次,一個小夥伴受傷了,額頭上流了血,然後大哭起來。

我們隻要有人受傷了,就會停止戰鬥。

就會上前觀察。

當然,大人會最先趕來。

當時,來了四五個大人。

其中一個大人突然指著我說,肯定是你!

但真的不是我,因為我隻是喊,沒扔石頭。

但他始終把矛頭指向我,認為就是我扔的。

沒有想到的是,我的很多夥伴,也紛紛說是我扔的。

我是小孩子,自然無力爭辯,最後我挨了這個大人的一巴掌。

從此以後,我就發現大人也好,小孩也好,在一起玩,隻要出了事,他們就會把臟水潑向我。

後來我才弄明白,他們之所以攻擊我,是因為我家是外鄉人。

是的,我不是客家人。

我從小生活在客家,但真的不是客家人。

我母親是衡南縣人,我父親是長沙蘇家托人。

他們都不是客家人。

他們的父母也不是客家人。

唯一有點例外的,就是我母親的養母是客家人。

我母親三歲的時候,被養母收養了。

我父母結婚後,把家安在這條街上,我就成了客家人。

吃客家飯,穿客家衣,說客家話。

客家人其實是非常排外的,是分宗族勢力的。

因為我們沒有親戚,也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所以備受歧視。

當然,說沒有親戚也不正確。

至少我母親還有一個養母。

我們叫阿家。

她們的關係非常差。

差到什麼程度?

從我記事之日起,她們之間就沒有說過一句話。

沒有,真的沒有。

幾十年過去,她們都是分開吃。

你吃你的,我吃我的。

阿家是一個人過,我母親帶著我們五兄妹過。

我們沒有成人,日子過得十分艱難。

阿家一個人,日子過得非常舒適。

她之所以舒適,是因為她做得一手好吃的米豆腐。

米豆腐是客家人特有的小吃。

它是用大米磨成米漿,然後熬製成豆塊,切碎在鍋中煮熟,放上各種調料,就是一碗香氣逼人的米豆腐。

製作米豆腐不難,難的是各種調料。

阿家熬製的醬料用的是上等的豆瓣,裡麵放上鹽和味精,出鍋之後會散發一股濃鬱的清香味,我們的口水往往會不自覺地流出來。

她在家裡開了一家米豆腐店,生意好得驚人。

我們的街上每個月會逢四場墟。

逢墟這一天,四麵八方的客家人就會趕來購買東西。

中午時分,阿家的店就會擠得水泄不通,不到二個小時就會銷售一空。

她不是不想多賣,而是沒辦法。

因為我母親不會幫她,我也不會,因為磨米漿是人工在石磨上磨,苦乾活,我才不乾呢。

阿家隻好一個人乾,畢竟是年過六旬的老人,隻能是乾多少算多少。

當時米豆腐的價格是二毛錢一碗,一個月下來,也有百把塊錢收入,除去成本,每月賺三、四十元還是沒問題。

當時物價低,一個民辦教師的月收入隻有六元,在農村出工,一個壯勞動力,一天的收入隻有二毛。

所以阿家的小日子還是不錯的。

當然,阿家賣米豆腐,我可以吃一碗,不要錢。

我們吃飯經常沒菜,也會跑到她房間裡找菜吃。

她也會給。

她雖然衣食無憂,但逢年過節的時候,總會異常的難受。

我們是七八個人坐在一起過節,而她是一個人。

這個時候,她會流眼淚。

我們見了,總會驚慌失措跑到阿媽麵前,大聲地喊道,阿媽,阿媽!阿家流淚了。

阿媽無動於衷,但過年的時候,阿媽會叫我們把她喊來,上桌吃飯。

她來了,不吃飯,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我們吃飯。

她應該是在想她的親人。

其實,阿家也是可憐之人。

她四十多歲,丈夫就去世了。

她跟我們一樣沒有親戚,也沒有親人。

我們是她唯一的親人。

然而我們又不是。

她真正的親人在天上。

她親愛的丈夫,最親的父母都在天上。

他們遠離她而去,每到新春佳節之時,總會勾起她心中無限的往事。

一幕幕往日的真情畫麵會時刻閃現在她腦海中。

人世間的至愛啊!

怎能輕易忘記?!

淚水自然不知不覺湧了出來,讓人傷心欲絕。

當然,她去世後,我還是給予了她最高的禮節。

她走得非常的有尊嚴。

我母親沒有叫她媽媽,但到了她的忌日,還是會送上一碗飯,說道,你吃罷!

這句輕飄飄的話,說明在內心上,阿媽還是認為阿家就是她的親人。

阿家是在這條街上走完一生的。

這條街就是坑口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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