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窗欞,在泛黃的宣紙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李新宇指尖捏著的狼毫筆懸在半空,墨滴在硯台裡暈開淺淺的漣漪。案頭那本線裝殘本還散發著舊紙特有的黴味,昨夜讀到最後一頁殘破的 "床前明月光" 時,他忽然生出要將三百首唐詩完整默寫下來的念頭。
卷一:五言古詩
《感遇・其一》張九齡
李新宇深吸一口氣,筆尖終於落在紙上。墨痕在纖維間遊走,仿佛能聽見開元年間的風穿過嶺南的荔枝林。
" 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
欣欣此生意,自爾為佳節。
誰知林棲者,聞風坐相悅。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寫到 "草木有本心" 時,他忽然想起殘本裡此處缺了半行,當時猜了許久究竟是 "何求" 還是 "不求",此刻落筆才覺 "何求" 二字更有孤高之氣。
《感遇・其二》張九齡
硯台裡的墨快用儘了,李新宇提起水壺添了些清水。昨夜殘本中這首詩的結尾被蟲蛀得隻剩幾個字,此刻補全時竟生出恍然之感。
" 江南有丹橘,經冬猶綠林。
豈伊地氣暖,自有歲寒心。
可以薦嘉客,奈何阻重深。
運命唯所遇,循環不可尋。
徒言樹桃李,此木豈無陰?"
他望著 "歲寒心" 三個字,忽然想起老家後院那棵橘子樹,雪天裡確實青得格外倔強。
《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李白
窗外的蟬鳴不知何時起的,聒噪得像要把夏日本身煮沸。林夏甩了甩發酸的手腕,殘本裡這首詩的墨跡最淡,像是被人淚水洇過。
" 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
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
相攜及田家,童稚開荊扉。
綠竹入幽徑,青蘿拂行衣。
歡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揮。
長歌吟鬆風,曲儘河星稀。
我醉君複樂,陶然共忘機。"
寫到 "河星稀" 時,他抬頭望了眼窗外的晨空,啟明星正隱入漸亮的天色裡,倒真應了詩中景致。
《月下獨酌》李白
手腕懸得太久開始發顫,李新宇將手肘支在案上。殘本裡 "舉杯邀明月" 的 "邀" 字寫得格外用力,紙背都透出痕跡。
"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醒時同喜樂,醉後各分散。
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他忽然笑了笑,此刻案頭隻有一盞孤燈,倒比李白少了月光,多了幾分人間煙火。
《春思》李白
墨條在硯台裡研磨的沙沙聲,混著遠處賣花人清脆的吆喝。李新宇想起殘本裡這首詩旁有行娟秀的批注:"春風不解相思苦"。
" 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
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
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幃?"
寫完最後一句,他伸手撫過紙麵,仿佛能觸到詩中女子輕蹙的眉頭。
《望嶽》杜甫
研墨的力道不自覺加重,墨汁濺在指腹凝成青黑。殘本裡 "會當淩絕頂" 的 "淩" 字缺了右上,林夏曾對著那半字揣摩了整夜。
"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
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
蕩胸生曾雲,決眥入歸鳥。
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
筆鋒在 "小" 字上頓了頓,他忽然想起少年時登泰山,雲霧漫過石階的模樣,倒與詩中意境分毫不差。
《贈衛八處士》杜甫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淅淅瀝瀝下了起來,打在芭蕉葉上沙沙作響。林夏望著宣紙上漸漸暈開的墨痕,忽然想起殘本裡這首詩的結尾被蟲蛀得隻剩幾個模糊的字。
"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今夕複何夕,共此燈燭光。
少壯能幾時,鬢發各已蒼。
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
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
昔彆君未婚,兒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執,問我來何方。
問答乃未已,驅兒羅酒漿。
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
主稱會麵難,一舉累十觴。
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
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寫到 "夜雨剪春韭" 時,案頭硯台裡的墨恰好用儘,他望著窗外的雨絲,恍惚覺得那韭菜的清香正順著雨氣飄進來。
《佳人》杜甫
新換的墨錠帶著鬆煙的清香,林夏提筆時,指尖還殘留著昨夜修補殘本書頁的糨糊黏性。殘本中 "絕代有佳人" 的 "絕" 字,被人用朱筆圈了三圈。
" 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穀。
自雲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關中昔喪亂,兄弟遭殺戮。
官高何足論,不得收骨肉。
世情惡衰歇,萬事隨轉燭。
夫婿輕薄兒,新人美如玉。
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
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
侍婢賣珠回,牽蘿補茅屋。
摘花不插發,采柏動盈掬。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寫到 "天寒翠袖薄" 時,他下意識裹緊了身上的單衣,窗外的晨霧正順著窗縫溜進屋裡,在硯台邊凝成細小的水珠。
《夢李白・其一》杜甫
墨汁在硯台裡泛起細密的泡沫,林夏望著紙上 "死彆已吞聲" 五個字,忽然想起殘本裡這頁紙的邊緣,有淡淡的淚痕暈開的褶皺。
" 死彆已吞聲,生彆常惻惻。
江南瘴癘地,逐客無消息。
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
恐非平生魂,路遠不可測。
魂來楓林青,魂返關塞黑。
君今在羅網,何以有羽翼?
落月滿屋梁,猶疑照顏色。
水深波浪闊,無使蛟龍得。"
寫到 "落月滿屋梁" 時,晨光恰好爬上窗欞,在紙頁上投下窗格的影子,倒真像月光鋪成的梁木。
《夢李白・其二》杜甫
案頭的殘本被風吹得嘩嘩作響,林夏伸手按住紙頁,指腹撫過 "冠蓋滿京華" 那行被蟲蛀得千瘡百孔的字。
" 浮雲終日行,遊子久不至。
三夜頻夢君,情親見君意。
告歸常局促,苦道來不易。
江湖多風波,舟楫恐失墜。
出門搔白首,若負平生誌。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孰雲網恢恢,將老身反累。
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
寫完最後一句,他忽然將筆擱在硯台上,起身推開窗戶。晨風帶著露水的濕氣撲麵而來,遠處的炊煙正嫋嫋升起,像極了那些消散在時光裡的名字。
《韋諷錄事宅觀曹將軍畫馬圖》杜甫
新研的墨帶著鬆煙的清苦,林夏提筆時,案頭的殘本正翻到畫馬圖那一頁 —— 雖然紙上早已沒有半分墨跡,隻剩蟲蛀的孔洞。
" 國初以來畫鞍馬,神妙獨數樓江王。
將軍得名三十載,人間又見真乘黃。
曾貌先帝照夜白,龍池十日飛霹靂。
內府殷紅馬腦碗,婕妤傳詔才人索。
盤賜將軍拜舞歸,輕紈細綺相追飛。
貴戚權門得筆跡,始覺屏障生光輝。
昔日太宗拳毛騧,近時郭家獅子花。
今之新圖有二馬,複令識者久歎嗟。
此皆騎戰一敵萬,縞素漠漠開風沙。
其餘七匹亦殊絕,迥若寒空動煙雪。
霜蹄蹴踏長楸間,馬官廝養森成列。
可憐九馬爭神駿,顧視清高氣深穩。
借問苦心愛者誰,後有韋諷前支遁。
憶昔巡幸新豐宮,翠華拂天來向東。
騰驤磊落三萬匹,皆與此圖筋骨同。
自從獻寶朝河宗,無複射蛟江水中。
君不見金粟堆前鬆柏裡,龍媒去儘鳥呼風。"
寫到 "龍媒去儘鳥呼風" 時,他忽然停筆望向窗外,簷角的風鈴被風吹得叮當作響,倒像是千年前的馬蹄聲從雲端踏過。
《丹青引贈曹將軍霸》杜甫
硯台裡的墨漸漸沉定,李新宇望著紙上 "丹青不知老將至" 七個字,忽然想起殘本裡這行字的墨跡,比彆處要深上許多,像是寫的人反複描摹過。
" 將軍魏武之子孫,於今為庶為清門。
英雄割據雖已矣,文采風流今尚存。
學書初學衛夫人,但恨無過王右軍。
丹青不知老將至,富貴於我如浮雲。
開元之中常引見,承恩數上南薰殿。
淩煙功臣少顏色,將軍下筆開生麵。
良相頭上進賢冠,猛將腰間大羽箭。
褒公鄂公毛發動,英姿颯爽來酣戰。
先帝天馬玉花驄,畫工如山貌不同。
是日牽來赤墀下,迥立閶闔生長風。
詔謂將軍拂絹素,意匠慘澹經營中。
斯須九重真龍出,一洗萬古凡馬空。
玉花卻在禦榻上,榻上庭前屹相向。
至尊含笑催賜金,圉人太仆皆惆悵。
弟子韓乾早入室,亦能畫馬窮殊相。
乾惟畫肉不畫骨,忍使驊騮氣凋喪。
將軍畫善蓋有神,必逢佳士亦寫真。
即今漂泊乾戈際,屢貌尋常行路人。
途窮反遭俗眼白,世上未有如公貧。
但看古來盛名下,終日坎壈纏其身。"
寫到 "富貴於我如浮雲" 時,他忽然笑了笑,將案頭那枚不值錢的舊墨錠轉了半圈,墨錠上 "雲溪" 二字早已被磨得模糊不清。
《寄韓諫議注》杜甫
晨光在宣紙上投下的光斑漸漸移動,林夏換了張新紙,案頭的殘本被風吹得翻到最後一頁。那頁紙上隻有 "鴻飛冥冥日月白" 七個字,其餘地方都被蟲蛀成了篩子。
" 今我不樂思嶽陽,身欲奮飛病在床。
美人娟娟隔秋水,濯足洞庭望八荒。
鴻飛冥冥日月白,青楓葉赤天雨霜。
玉京群帝集北鬥,或騎麒麟翳鳳凰。
芙蓉旌旗煙霧落,影動倒景搖瀟湘。
星宮之君醉瓊漿,羽人稀少不在旁。
似聞昨者赤鬆子,恐是漢代韓張良。
昔隨劉氏定長安,帷幄未改神慘傷。
國家成敗吾豈敢,色難腥腐餐楓香。
周南留滯古所惜,南極老人應壽昌。
美人胡為隔秋水,焉得置之貢玉堂。"
寫到 "色難腥腐餐楓香" 時,他忽然聞到一陣桂花香從窗外飄進來,轉頭看見鄰家院牆上探過來的桂枝,已有零星的花苞綴在葉間。
《古柏行》杜甫
墨汁在硯台裡結了層薄皮,林夏用筆尖輕輕挑開,想起殘本裡夾著的那片乾枯柏葉。那葉子邊緣已經發黑,卻還能看出清晰的紋路。
" 孔明廟前有老柏,柯如青銅根如石。
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
君臣已與時際會,樹木猶為人愛惜。
雲來氣接巫峽長,月出寒通雪山白。
憶昨路繞錦亭東,先主武侯同閟宮。
崔嵬枝乾郊原古,窈窕丹青戶牖空。
落落盤踞雖得地,冥冥孤高多烈風。
扶持自是神明力,正直原因造化工。
大廈如傾要梁棟,萬牛回首丘山重。
不露文章世已驚,未辭剪伐誰能送。
苦心豈免容螻蟻,香葉終經宿鸞鳳。
誌士幽人莫怨嗟,古來材大難為用。"
寫到 "古來材大難為用" 時,他忽然停筆,望著窗外那棵被狂風拗斷了主乾的老槐樹。去年春天,那棵樹還開了滿樹雪白的花。
《石魚湖上醉歌並序》元結
案頭的茶壺冒出嫋嫋熱氣,林夏倒了杯新茶,茶香混著墨香漫開來。殘本裡這首詩的序文缺了一半,隻剩下 "於湖中築室數楹,作石魚一雙" 十幾個字。
" 漫叟以公田米釀酒,因休暇,則載酒於湖上,時取一醉。歡醉中,據湖岸,引臂向魚取酒,使舫載之,遍飲坐者。意疑倚巴丘酌於君山之上,諸子環洞庭而坐,酒舫泛泛然觸波濤而往來者,乃作歌以長之。
石魚湖,似洞庭,夏水欲滿君山青。
山為樽,水為沼,酒徒曆曆坐洲島。
長風連日作大浪,不能廢人運酒舫。
我持長瓢坐巴丘,酌飲四座以散愁。"
寫到 "酌飲四座以散愁" 時,他忽然覺得有些渴,端起茶杯一飲而儘,茶水燙得舌尖發麻,倒像是真喝了酒一般。
《山石》韓愈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陽光穿過雲層,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斑。李新宇望著紙上 "山紅澗碧紛爛漫" 七個字,想起殘本裡這頁紙的邊緣,沾著幾點暗紅的痕跡,像是山間的紅泥。
" 山石犖確行徑微,黃昏到寺編荊扉。
升堂坐階新雨足,芭蕉葉大梔子肥。
僧言古壁佛畫好,以火來照所見稀。
鋪床拂席置羹飯,疏糲亦足飽我饑。
夜深靜臥百蟲絕,清月出嶺光入扉。
天明獨去無道路,出入高下窮煙霏。
山紅澗碧紛爛漫,時見鬆櫪皆十圍。
當流赤足踏澗石,水聲激激風吹衣。
人生如此自可樂,豈必局束為人鞿。
嗟哉吾黨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歸。"
寫到 "芭蕉葉大梔子肥" 時,他忽然想起昨夜在殘本裡看到的那片乾枯的梔子花瓣,花瓣邊緣已經卷曲發黑,卻還殘留著淡淡的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