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走上五樓的,是一個穿著皺巴巴西裝的中年男人,戴著金絲眼鏡,黑色的頭發中斑駁著白色。此刻他顯得有些疲憊,蛻皮的公文包還夾著腋下。
這個人是……
“你的父親?”
看到高深的表情,江心月立刻明白了。
“不對。”
站在樓道口的高深,看著迎麵向著自己走來的父親,似乎沒有避讓的意思,
“老爹一般五點半才下班,今天比原時間提早了二十分鐘到家?
“這個時間點,他不該出現在這裡。”
江心月撇了撇嘴,覺得他有些大驚小怪:
“偶爾一次提早下班,這並不是什麼大事吧。”
高深沉思了一會兒,立刻打斷了她的話:
“不太可能。我父母結婚之後,買了房,買了車,生了兩個孩子,母親之前還生過一場大病。家裡的經濟條件一直不太好,現在每個月還要按時還款。
“他絕不可能無緣無故回家,遲到早退,是會被公司扣掉全勤獎。他這些年兢兢業業工作,這不符合他的作風。”
隻見父親一言不發,徑直穿過了高深的身體,徑直走到自家門口,大力拍著房門。
門很快被打開了,母親再次探出腦袋,看到父親後臉上露出一絲喜悅:
“唉,你終於回來了,嚇我一跳。”
父親放下手中的公文包,一邊走入房內一邊說道:
“他們還來敲過門麼?”
母親捂著胸口,有些後怕:
“五分鐘前不到,總感覺家門口鬼鬼祟祟,好像一直站著什麼東西。
“我走過去,透過貓眼一看,竟然有一隻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門。
“我靈機一動,躡手躡腳回到了客廳,又穿上拖鞋故意踩著腳步過來了。第二次看貓眼,把門外的人嚇跑了。這才敢開門。
“走廊上一個人都沒有。”
母親說話的時候,一直捂著胸口,想想都有些後怕,但語氣之中還帶著一絲小得意。
父親抱怨道:
“在我回來之前,你就不應該開門。
“萬一他們躲在什麼死角,趁著你開門衝進來,怎麼辦?”
母親解釋道:
“我擔心是高淺回來了。那個小妮子萬一不小心撞到了他們,該怎麼辦?寧可我去開門,多擔一點風險。”
隨著他們兩人走入了房間聲深處,交談的聲音也越來越低,隨即聽不見了。
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望著那扇黑漆漆的門,高深眼中流露出一絲異色:
“江心月,從進入這個夢境開始,我就有一個疑惑——我們進入的是母親的回憶吧。”
“當然。”
“可是,如果這裡是母親的回憶的話,我們的視角不應該一直跟著母親移動嗎?
“為什麼,從來到這裡之後,我們一直徘徊在房門外麵的走廊上?以第三者的視角觀察著這一切?
“現在到底是誰的回憶?”
此言一出,表情懶洋洋的江心月,也發現了一絲不對:
“你說得有點道理。
“人的潛意識,運行規律十分奇特。可能是你母親事後根據那天腳步聲,還有敲門者匆匆離去的輪廓,自行腦補出了胖大嬸偷窺的形象……”
說到這裡,江心月的聲音漸漸沉默了下來。
連她自己,都覺得這段解釋有點牽強。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高深走到了家門口。如果自己還在母親的記憶中,那麼他當然還跟隨著母親的視角移動。
門是電子鎖的,密碼他當然記得。
他伸出手,輸入了6位密碼,熟練地點了確定。
電子鎖上的屏幕轉了一圈,隨即閃爍著彈出“密碼錯誤”四個字。
高深一愣,顯然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們家在這個小區住了八年,這扇門的電子鎖,自己一次都沒有輸錯過。怎麼可能在今天輸錯,偏偏要在這次輸錯。
一定是太著急了,多摁了一位。
高深不死心,又將密碼重新輸入了一遍。
這次,他非常確定,就是這六位,絕對不可能出錯。
“密碼錯誤”這四個字,仍然明晃晃彈出。
不可能。
難道是他們當天臨時更改了密碼?
還是說,自己因為受到刺激太大了,真的連自家密碼都忘記了?
高深換了母親的生日,加上年份後兩位,再次嘗試。
密碼錯誤。
父親的生日。
密碼錯誤。
他們的結婚紀念日。
錯誤。
自己和姐姐的生日。
錯誤。
手機號後六位。
錯誤。
……
身後,一隻冷冰的手搭住了自己肩膀,示意自己不要再試了。
江心月淡淡道:
“不是你記錯密碼了,而是這個房間拒絕你進入。
“在你母親的潛意識中,根本沒有關於裡麵的記憶。所以記憶世界無法複現出那一天裡麵發生了什麼。”
高深不可置信,反問道:
“母親就在房間裡,為什麼她有走廊上的記憶,反而沒有房間內的記憶?
“這合理嗎?
“江心月,你要不要聽一聽自己在說什麼啊?”
這個問題,江心月也回答不了。
沉默了片刻,她道:
“我不知道。
“唯一的解釋是……
“你的母親,認知出現了一定的障礙。她的記憶視角非常混亂,受到了其他某種東西的乾擾。
“有一部分東西,被竊走了;又莫名添加了許多不屬於她的東西。”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原本以為,隻要能窺見母親那天的回憶,一切謎團都會水落石出。
但是來到這裡之後,看到種種蹊蹺的怪現象,反而疑點更多了。
這個視角,是當天的另一個無名受害者麼?在某種特殊的巧合下,記憶和母親發生了重合。
還是說,母親作為重要的目擊者,精神被偽人用某種方式做過了手腳,始終處於半瘋的狀態,無法向世人陳述那天的真相。
有一千種解釋,每一個解釋都有一點道理,卻無法完全揭開事情真相。
看著已經被徹底鎖上的大門,門內無論發生什麼,他們都看不到了。江心月詢問道:
“留在這裡沒有太大意義了,我們還能做什麼?要直接退出夢境嗎”
高深還是迅速強迫冷靜了下來,做出了判斷:
“在這裡繼續等。”
“哦?”
“我的姐姐高淺馬上就要回來了。這扇門還會再開第二次。
“就算無法親眼目睹父親的死亡現場,至少,能確定高淺的;彆忘了,當我回家時候,這扇門是虛掩的,它被從裡向外打開了。”
江心月看了一眼手表,現在是五點二十分,還有半個小時,高深的姐姐就會放學回來。
高深蹲坐在漆黑一片的角落,一言不發。
他不知道,房間內的父親,什麼時候會被殺死。
更不知道,接下來回來的這個姐姐,還是不是自己的“姐姐”。
現在,他什麼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就像是在那間廢棄工作室的夜晚,齊崢嶸教自己的一樣——
什麼都不做,也是一種表態方式。
手表上的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五樓唯一的住戶,忽然房間內所有燈全部都熄滅了。
他隻聽見房間內,一牆之隔,傳來了又是震驚又是憤怒的一陣低呼:
“你是?……”
這個聲音顫抖的太厲害了,根本聽不出,是父親發出的,還是母親發出的
緊接著,又陷入了沉默。
哪怕高深將耳朵貼緊了牆壁,也再也沒有聽到後麵傳來任何聲響。
黑暗中,隻餘下死一般的寂靜。
發生了什麼?父親已經遇害了麼?
高深不知道房內的母親做了什麼,但是也已經無暇顧及,也沒有時間再等高淺回來了。因為他看見,在自己腳下的四樓方向,一件更加恐怖的事情正在發生。
黑暗,無儘的黑暗潮水。
順著樓道口,像是巨大的蠕蟲一樣迅速湧上來。
那漆黑的東西似乎能吞噬一切,甚至是光,甚至是意識和概念。
很快,整個四樓都墜入了深淵之中,那黑暗毫不滿足,向著五樓的方向迅速上升。
“這是什麼東西?
“怪談?”
高深轉過頭,向著江心月大叫道。卻發現一向淡定的後者,看著腳下的黑暗,臉上也露出了一絲驚愕和詫異。
高深本能轉過身,試圖向著六樓的方向奔去。能拖一點時間,就拖一點。
但是他沒跑兩步,背後飛湧而來的黑暗,將整個五樓,江心月,自己,還有那扇永遠都打不開的門,一起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