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瘋女人布滿血絲雙眼的注視之下,江心月一動不動,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似乎對自己通過“考核”十分自信。
片刻之後,母親重新坐回到了審訊椅之中,發出哐當一聲。
她隻是感歎了一句:
“小姑娘,你的臉真白。這麼近距離,一個毛孔都沒有找到。”
高深心沉了下來,難道,母親認為江心月也是一個偽人?
江心月笑著道:
“謝謝伯母誇獎。”
母親長長歎了一口氣:
“我進來的時候,他還隻是一個孩子。有你在外麵管著高深,我就放心了。
“說吧,你們還想要知道什麼。”
她……似乎對江心月的印象還可以。
母親看來,母親的精神狀態比較平和。高深試探性地,問了一些比較敏感的問題:
“父親當初到底做了什麼事情,讓你發現了他一個偽人?”
母親閉上了眼睛,回憶那段過去讓她十分痛苦:
“我想不起來,我忘記了。
“腦海中仿佛有一根刺,隻要我一去回憶那天的記憶……感覺,我的腦子就要炸了一樣。
“我隻記得當時的感覺,你的父親一定已經被偽人附身了。如果不殺了他們,一定會發生可怕的後果。”
不找到這份關鍵性證據,無法判斷,母親到底是真瘋了還是遇到鬼了。
可是如果強行逼問,她的應激反應可能又會被激發。
那麼,隻剩下最後一個辦法了——
銀色硬幣順著江心月的衣袖落在了手掌上,她像是魔術師一般,將硬幣豎立在桌麵上:
“伯母,您不要太緊張,我們來一個遊戲。
“我每次轉動硬幣,您來回答我,是正麵還是背麵。
“當硬幣轉動了十次之後,那天發生的可怕回憶,都會被徹底遺忘。您也能好好睡上一覺,可以嗎。”
母親臉上的表情充滿了疲憊:
“如果能讓我做一個好夢,那真是謝謝你了。小姑娘。
“這兩年來,我每晚閉上眼睛,都會夢見無數恐怖血腥的畫麵,我已經整整兩年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
她今天的表現出乎意料地配合,是高深之前從未見過的。
不知道是因為江心月到來的緣故,還是運氣好。
桌子之下,江心月用腳輕輕踢了踢自己,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輕聲道:
“硬幣轉動之後,你也要在心裡默念,是正麵還是背麵。
“這樣,我們兩個一起能進入你母親的夢中了。”
聽到要被江心月再次催眠,高深猶豫了一下。他當然知道這個魔女的毒辣,進入夢境簡單,想要離開,又得看她心情。
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自己連這點風險都不敢承擔,那大約永遠都彆想知道那天真相。
“既然準備好了,那就開始吧。”
小小的、明亮的硬幣,在江心月完美無缺的指尖開始轉動,
“是正麵,還是背麵。”
“正麵。”
母親乖順地回答道。
正麵。
高深內心說道。
“這一次呢?”
“正麵。”
母親機械地回答道。
高深微微一愣。
他看到的,明明是背麵。
(兩人雖然坐在對立麵,但都是以45度角度看向硬幣。所以看到的硬幣正反麵應該是相同的。)
高深並沒有開口去糾正母親,而是讓這場遊戲繼續了下去。
第三次,硬幣轉動。
“背麵。”
母親說道。
正麵。
這一次,高深看到的和母親說出的,又產生了分歧。
江心月臉上始終掛著蔑始終如一的微笑,像是看穿了一切。
她什麼都沒說,隻是繼續轉動硬幣。
“正麵。”
母親木然地說道。
正麵。
高深還未在心底開口,他眼前忽然模糊了起來,緊接著,眼前的場景開始天旋地轉起來。
……
……
當高深再次睜開眼睛時候,發現自己身處幽暗的老式居民樓中。一樓,生鏽的防盜門,走道中歪歪斜斜停放著二八自行車,還有聲控燈散發出來的聊勝於無的淡黃色微光,吸引無數蚊蠅嗡嗡。
這個地方,他當然記得。
是自己兩年前的家。
那時候,父親,母親,姐姐,都在。多麼正常的一家三口。
如果,時間永遠停在這一刻就好了。
但是他知道,這裡是夢境,是母親潛意識的記憶。
轉過頭,發現江心月已經先行一步來到了這個世界,並且站在自己一邊,饒有興趣地認真研究著貼在防盜門上的小廣告。
“高深,什麼叫全國可飛?”
她抬頭,指著小廣告詢問道。
高深懶得理會她。
確定了一下時間,夢境中的時間,是下午五點十分。
他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自己是五點五十六分到達家中。推開虛掩的房門,看到了如同噩夢一般糾纏自己一生的畫麵。
母親是家庭主婦,這時候應該已經在家裡了;父親是一個工薪階層,一般五點半到家;姐姐的話,如果沒有和朋友出去玩,五十五十左右到家。
也就是說,這個時間點,悲劇還沒有發生。
如果,自己現在拔腿衝上樓層。一定能在他們到家之前改寫命運……
仿佛看穿了高深的心思,一邊的江心月再次提醒道:
“這裡並不是真實世界,隻是你母親潛意識儲存的記憶的具體化。
“不要想著,在這裡改變任何事件的進程,否則可能導致她的認知和現實世界失調加大,進一步變瘋。”
高深沒好氣地回答:
“我當然知道。
“你覺得我是能乾出那種蠢事的人。”
老式居民樓沒有電梯。他邁開腳步,向著樓上的方向前進。
江心月跟在了他身後:
“你家住在第幾樓。”
“五樓。”
“這裡一層樓多少戶?”
“一共四戶。我家那層,一戶出國了,房子空置;還有隔壁兩戶住著人。”
江心月很快發現了問題:
“你媽那天殺死了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成年男性。難道他在反抗過程中,不會製造巨大的響動,引起鄰居注意麼?”
高深臉上的表情並沒有動容:
“不要低估警方的能力,你能想到的事情,他們當年也不會放過。
“同層的兩戶人家,一戶夫妻吵架了,妻子回娘家了,丈夫加班到了淩晨才回家。
“另一戶人家胖大嬸,也因為小孫子在學校打架,早早被老師請去了開家長會,那天沒呆在家裡。
“五層樓,當天隻有我家一戶人家。”
話未落音,走在上麵的高深,忽然戛然停下了腳步。
身後的江心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直到她抬起頭,視線越過了高深的肩膀,才看見上方的五樓究竟發生了什麼——
一個身材肥胖臃腫、穿著油漬圍裙的中年女人,在五層樓漆黑的走廊上,扒在一戶人家的門口,撅著屁股,使勁往貓眼裡看望。
那動作,要多猥瑣有多猥瑣。像是在偷偷摸摸窺視人家家裡的隱私。
“胖……胖大嬸?”
高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現實世界,和母親的回憶,出現了衝突。
根據胖大嬸的自述,四點到六點,這段時間,她應該已經在學校裡因為小孫子的事,被老師教訓。
樓山小學的教師,也證實了這一點,那一段時間她確實在那裡。
可是,為什麼,在母親的記憶中,本該去了學校的她會出現在了五樓走廊上?
到底是她在撒謊,還是母親的記憶出現了偏差?
“誰啊?”
門後傳來了一個聲音。顯然是胖大嬸在外麵弄出了動靜,屋內一個腳步聲走了出來。
胖大嬸慌慌張張,急忙轉身向著樓下的方向狂奔。
站在樓梯中間的高深,幾乎和她寬大的身軀撞了一個滿懷。
他下意識伸出手,想要攔住她。手卻直接穿過了胖大嬸的身軀,刺向了後方黑暗的虛無。
胖大嬸穿過了高深和江心月的身體,完全無視他們,急急忙忙逃離了現場。
“我說了,這裡隻是一場夢境,你和她們解除不了。”
身後的江心月再次提醒道。
高深抬起頭,五樓的房門已經被打開。
母親蔣羽探出腦袋,迷茫地向著空蕩蕩的走廊張望了一下,並沒有發現什麼人來過。
“奇怪……
“今天第幾次了,到底是誰在惡作劇。”
她喃喃自語道。
開門的聲音,弄亮了走廊的聲控燈,淡黃色光線照亮了母親手中提著的菜刀,上麵還粘著不明肉屑。
這個時候,她還沒有發瘋殺人,菜刀上的肉泥應該是剛剛在切肉。
見門口沒人,母親重重關上了門,又回去做飯了。
高深和江心月兩人走到了五樓,並排站著。
“我們要不要進屋?”
江心月詢問道。
“不了。就在這裡等著吧。”
高深臉色難看,冷冷說道,
“我想看看,今天這層樓,到底還有多少人回過來。”
他不明白,胖大嬸為什麼要在這件事情上撒謊。
她雖然平時遊手好閒、愛管閒事,是出了名的。但是趴在自己家門口的貓眼上,又在看什麼?自己家有什麼好看的?
就在這時,四樓的台階響起了一個沉悶的腳步聲。
有人上來了。
當高深看到了那個人影時,他的雙手慢慢握成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