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在被縫合時總會打麻藥。因此夏溯隻能感覺到自己的皮膚在被拉扯,沒有痛覺。全副武裝的白袍醫生站在她身後,用鑷子小心摘除陷在肉裡的晶體碎片,再用縫合器快速縫合。
“謝謝。”
醫生做完這一切便離開了。蒼白的病房隻剩夏溯一人。
她聆聽自己緩慢的呼吸,些許疲憊的靠在床上。就在這時,房門被敲響了。
“請進。”
夏溯猜想來的人是誰。傑克?安咎?大概率不是宿羅。
推門而入的是一個夏溯從來沒見過的女人。夏溯很是疑惑,注視她走到床前。女人突然彎下腰坐在夏溯身邊,身體緊緊貼著她。夏溯不動聲色地往後挪了挪。
“女士,有什麼我可以幫你……”
夏溯抬眼,對上女人漂亮的黑眸。濃密的睫毛為她的眼眸蓋上一層陰影,這令她看起來些許憂鬱。她的兩頰琢著淡淡紅暈,垂眸看著夏溯。
“你叫夏溯,對嗎?”
女人離夏溯的距離異常近。夏溯能清晰的聽到她說話時發出的呼吸聲。
不等夏溯回答,女人繼續道:“我已經許久沒有這麼興奮了。”
冰冷的指尖不知何時劃上了夏溯的臉頰。在她臉上留下一道滾燙的痕跡。夏溯不知道女人嘴裡的興奮所為何事,剛張嘴就被她製止。
女人輕輕搖頭:“你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沒見到你之前,我的心臟每一天都在被空虛啃食,慢慢腐化。但現在,一切都好了。”
“我終於找到了一個滿意的玩伴。”
夏溯皺起眉:“玩伴?”
“你難道不渴望一場賭上性命的角鬥嗎?這幾千年以來我太寂寞了。我無時無刻不在渴望一場戰鬥,一場我能使出全力的戰鬥。而你,就是我最棒的玩伴。”
夏溯總算是聽懂了她的意思:“你想和我角鬥。”
女人的身體因興奮而大幅度顫栗:“沒錯。沒錯!我想與你角鬥。我想讓你撕開我的皮肉,折斷我的骨頭,把我逼上絕路,最後將我吞噬。”
夏溯打敗了那麼多角鬥士,時不時會遇到一些有著偏激或是畸形想法的生物,所以女人的要求對她來說並不稀奇。她隻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女人。
“幾千年以來你都很寂寞?”
“哦,是的。你根本無法想象漂浮在漆黑宇宙中,日複一日看著屍體從身旁飄過的日子。他們是那麼脆弱,那麼不堪一擊。”
夏溯眨了眨眼:“我的確無法想象。”
“可是你是人類不是嗎?據我所知,人類根本沒法活上千年。”
女人笑了笑。嘴角處不見一絲皺紋。
“我是不是人類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給你帶去快樂,你也能給我帶來快樂。角鬥士就是以戰鬥為樂,難道不是嗎?”
夏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我怎麼為你帶去快樂?你怎麼知道我不像你口中那些脆弱的生命,不堪一擊。”
“你是見過最具有潛力的生物。”
女人伏在夏溯臉側。聲音所產生的震動摩挲她的耳膜。
“快說你接受我的挑戰,夏溯。”
夏溯看著麵前舉止些許怪異的女人,身為角鬥士,在麵對挑戰時她絕不會退縮。
“我接受你的挑戰。既然你我即將角鬥,我總要知道你的名字。”
“你可以叫我非天。雖然這不是我真正的名字,但是他們都這麼叫我。”
“非天?”
夏溯驚訝地看著麵前的女人。非天不是一個男人嗎?
當女人的手指劃過夏溯的脖頸時她才回過神,下意識又往後挪了挪。
“彆開玩笑了。非天是個男人。我甚至不確定他是不是人類。”
“這樣嗎?”
女人的臉開始扭曲。五官融化,再重塑。那雙黑眼睛還是一樣溫和,隻是多了一絲硬朗。單薄衣料下的皮膚和肉在蠕動,形成一個男人的軀體。他依舊坐在夏溯身邊,溫熱的呼吸時不時刮過她的耳朵。
夏溯克製不住的震驚。麵前的女人僅僅在十秒內變為了男人的模樣,甚至連身體構造都改變了。
“現在能認出我了?”
非天的笑聲帶有震動,穿過夏溯的耳膜。
“你肯定不是人類。你到底是什麼生物。”
“彆緊張,夏溯。這樣,等你陪我玩完,我就告訴你。如何?”
非天直勾勾地看著夏溯。黑色的眼睛拉扯出濕黏的欲望。戰鬥的欲望。
“既然我已經答應你了,我便不會反悔。”
非天聽到夏溯的回答後揚起嘴唇,開心地笑了笑。他伸出手,順著夏溯的脊背一路劃下。
“你的傷恢複的很快。後天。後天我們就來玩玩。”
夏溯沒有拒絕。
骨刺輕輕頂起皮膚,薄膜和肉拚接成的翅膀微微顫動。權臣走進滅琅的書房,看著滅琅石灰色的身影站在櫃子前,擺弄著琳琅滿目的煙鬥。
權臣身上不見一處傷口。強健體魄完美無瑕,佇立在滅琅身側。滅琅彎著腰,從架子上掏出一隻閃爍著龍息的煙鬥。他用兩根長方形石塊拚成的手指滑過煙杆,滿意地點頭。
“晶林沒有動靜。”
滅琅小心翼翼地把煙鬥放回架子上。又撚起另一個煙鬥,憐愛地摸了摸。
“今天晶裔攻擊的發不是肆星的晶林。你早就知道晶裔還有彆的基地,是嗎?”
滅琅終於挑好心儀的煙鬥,直起腰,繞過權臣坐在了鑲滿晶石的石塊沙發上。他愜意地吸了一口,揚了揚頭,示意權臣也坐。權臣沒有坐下,而是站在了滅琅對麵。
“你去收服晶林的時候,晶裔的首領艾因並不在。很顯然,當初晶裔逃到肆星重振種族,同時也在彆的星球上建立了基地。可惜我並不知道晶裔其他基地的所在地。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等。”
“如果不是非天,你就要把自己等沒了。還是說,非天本就是你安排的人。”
滅琅突然咳嗽起來,十多個小石子不受控製地蹦出嘴巴。他的身體顫抖著,關節處的石頭相互碰撞發出聲響。
滅琅長呼一口氣:“你不會還覺得非天是我安排的吧?如果真是如此,那你太過蠢笨。好好想想,權臣。我會安排一個連我自己都控製不了的手下嗎?非天當著所有人的麵用雙手合上了空間裂縫,又將其撕開,殺死了艾因。這不是我能控製的。”
“如果能帶來足夠多的利益,或許你會鋌而走險,安排一個實力強大,卻難以控製的手下。”
滅琅點點頭:“有長進。如果情勢所迫,或者當利益遠超風險時,我可能會這麼做。但我可以保證,非天絕不是我的手下。”
權臣暫時相信了滅琅。不是因為這句保證,保證對於滅琅來說,跟死掉的角鬥士一樣沒有意義。
“讓我猜猜。你已經處理好了晶裔的其他基地。”
“猜對了。”
“艾因為了報複我,可真是下了血本。還記得晶裔背後多出的管子,和角鬥場中央盛著透明液體的池子嗎?”
滅琅沒有等權臣回答,繼續道:“艾因把歸池中的液體用鏡麵輸送到了角鬥場。再將晶樹全部碾爛,碎成汁水,與歸池的液體攪為一體。這便可以給晶裔提供無限生命,無限再生能力。”
滅琅看權臣還是不解:“晶裔臨終者會走入晶林深處的歸池,身體融化重組為新的晶樹。晶樹中凍結了一部分晶裔的生命,每個晶裔都會保留一部分壽命,為了修補還活著的晶裔身上的傷口。”
“每當晶裔受傷。他們會把身體上的晶錐插進晶樹,吸取生命,修補身體。歸池就是承載著生命的容器,晶樹也是。艾因把晶樹搗毀,榨出所剩的生命,再與歸池融為一體,創建出了一個可以快速修補生命的池子。”
“艾因再利用晶樹的樹乾改造成管子,將池子裡的生命液體與晶裔連接。如此一來,晶裔就可以不斷延續生命,即使受到致命傷害也可以立刻修補。”
“真是令人妒忌的天賦,不是嗎?”
權臣不置可否。
“能夠自我修複,自我增生的生物少之又少。如果自我修補的速度夠快,便可以無限接近永生。”
權臣抖了抖翅膀:“這不正是你想要的。”
“對了。我要給你介紹一個人。”
權臣有些疑惑,沒有說話。
書房的門吱呀作響,權臣回頭,看見了一具清透無瑕的軀體。
“他助我征服了另一個星球上晶裔的基地。”
新來者站在書房門口,燈光穿透他的身體,折射到權臣身上。雙眼因燈光而刺痛,權臣呆愣了一瞬。權臣能感受到新來者對自己軀體的滿意。晶體的每一個切割麵都按照精準數字執行,完美的部位拚接成的完美軀體。
晶體折射著光芒,和權臣暗沉的皮膚截然相反。新來者半透明的身體透露著輕盈,卻也不失力量。頭顱上鑲嵌著晶藤製成的頭冠。
新來者在權臣和滅琅的注視下走近。他繞過權臣,這時權臣才發覺他的體型竟比自己還要高。他投下一個具有十足挑釁意味的眼神,走到了滅琅身邊。這種眼神對權臣來講太過熟悉。他也曾對站在此地的角鬥士露出帶有挑釁和可悲的眼神。
這種眼神傳達的信息一致。我要代替你。代替你的榮譽,你的實力。
肉體砸向壁麵的沉悶聲響在洞穴內回蕩。整條脊柱和大腦仿佛在體內搖晃,連帶著視野一起模糊。疼痛令零七七蜷縮起身體,生存本能令他重新站起。
已經不知道過了多少天。當零七七走出培養皿,就被扔到了這個人造洞穴中。洞穴內沒有任何光亮,沒有出口,不見天日。他本以為自己會迷茫,會在黑暗中迷失方向,最後默默死去。但在踏入洞穴的那一刻,他的意識變得無比清晰。
他要殺光洞穴內的所有生物,他要活下去。零七七的身體在微微顫栗,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興奮。服從,殺戮,忠誠。這三個概念根深蒂固的植入零七七的腦子。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應該畏懼殺戮,還是喜愛。
零七七再次撞向石壁。鋒利的石塊劃出道道傷口。一五六揪起他的肉翅,一腳踩上他的後背,試圖將肉翅撕下來。皮肉撕裂的痛覺令零七七憤怒。他猛地掙紮,用四肢撐起身體,頂向牆壁,向後倒去,將一五六壓在身下。
怒吼聲在石壁間彈跳,零七七抬起爪子就要揮下,卻被一五六長有鱗片的手臂擋下。他長著尖銳鱗片的手指紮進零七七的大腿,摳出數個血洞。零七七立刻站起,脫離一五六的攻擊範圍。他不能被抓住,一旦被控製住,他的喉嚨就會被鱗片割破。
零七七早已適應洞穴昏暗的環境。他清楚地看到一五六彎下布滿鱗片的身體,拱起背。吼聲傳來,零七七的五臟六腑跟著顫動。血液像是長出倒刺,一下下刮過肌肉和血管。他捂住耳朵,卻無濟於事。他的視野變得模糊,四隻眼睛像是要爆出眼眶。
吼聲持續了三十秒,還在延續。一五六突然發現零七七消失了。吼聲戛然而止。他在漆黑的洞穴內尋找著零七七的身影。
一團灰黑色的煙霧悄無聲息地飄浮到一五六身後。零七七重重地落在一五六身上,皮膚傳來刺痛,一五六將全身鱗片立起,紮入他的身體。鱗片反複切割皮肉,這讓本就遭受吼聲乾擾的零七七意識更加不清醒。一五六抓住他的肩膀,把他再一次甩向石壁。
骨頭清脆的斷裂聲傳來。其中一個肉翅耷拉在身後,顯然折斷了。一五六已經走到了零七七身前,長有鱗片的手對準他的脖子,落下。
溫熱血液噴湧而出,濺了零七七一臉。最後時刻,他化作氣體躲過致命一擊,用爪子捅穿了一五六的喉嚨。隨著一五六的屍體倒向地麵,零七七也癱坐在了地上。血漿流出屍體,將他圍住。他沒有力氣再去移動,任由血漿一點點將他吞沒。
成堆的屍體聚集在洞穴中,腐肉和血液的氣味混雜在一起,充斥每一處。零七七幾乎喪失了嗅覺,腥臭味對他來說跟乾淨空氣沒有區彆。
恢複一點力氣後,零七七搬起屍體,放在左側屍堆最上方。他嘗試展開肉翅,折斷的骨頭發出劇痛,左側的肉翅軟綿綿的貼在背上,傷痕遍布。一截骨頭刺出薄膜,露在外麵。
一陣強烈的惡心感湧上喉嚨。零七七的身體不住痙攣,吐出一口酸液。太長時間沒有進食導致胃酸反上食道。零七七被送進洞穴後就再沒吃過東西。洞穴內沒有食物,有的隻是屍體。
零七七擦掉嘴邊的汙漬,跪倒在地。疲憊讓他喪失了其他感知力,他靠在石壁和屍堆間睡著了。等他醒來時眼前依舊是一片黑暗。零七七撐著牆勉強站起,傷口和折斷的肉翅傳出更加劇烈的痛覺。他一步步向前走去,走出了他暫時稱為“家”的小洞穴。
洞穴外是錯綜複雜的隧道。零七七繞過一疊疊屍體,沒有見到任何活物。不知走了多久,遠處傳出了細微聲響。零七七立刻警惕起來,腦海中血漿翻湧,在這個洞穴中,碰上任何活物,哪怕是活物的跡象,也就是聲音,都代表著廝殺。
為了掩埋蹤跡,零七七化作氣體飄到隧道儘頭,聲音越來越大。聲音變得清晰,零七七明白了發出聲音的生物正在做什麼。那個生物在進食。
肉塊被撕裂的黏糊聲響在石壁間回蕩,牙齒和骨頭相互摩擦,發出陣陣刺耳的聲音。零七七甚至能聽到肉塊滑入喉嚨的聲音,生物的吞咽聲極快,不斷往嘴裡送著食物。零七七停在聲源不遠處的石塊後,向外窺視。
第一眼,零七七沒有看到正在進食的生物。他的目光凝滯在龐大無比的屍堆上。在洞穴中,每一個生物都會將殺死的對手的屍體堆疊,堆成一座座屍山。屍山越高就代表這個生物的實力越強。現在擋在零七七麵前的屍山無疑是洞穴中最高最寬的那個。
數不清的屍體交疊在一起,殘肢頭顱都被塞進屍山填補縫隙。最高處的屍體已然碰到了洞穴頂端。零七七上前一步,腳掌碰到了濕漉漉的液體。他眯起眼睛,這才發現不斷有血漿滲出屍山。地麵被血漿淹沒,像是一塊極淺的湖泊。
啃食的聲音依舊在。零七七在屍山附近搜索著聲源,最終在屍山上方尋到了一個黑影。黑影嵌在數個屍體中間,很難看清。黑影不斷抓取身側的屍體,將屍體全部粉碎,再送入口中。咀嚼和吞咽聲無比清晰,零七七也跟著咽了咽口水。
他真的很久沒吃東西了。
黑影在屍山上方大快朵頤,暫時沒有發現零七七。經過零七七這麼時間在洞穴裡摸爬滾打,他大概能背下洞穴的全貌。再通過計算屍堆,他能確定屍山上的黑影是自己的最後一個對手。
零七七的體力早已透支,啃食聲越來越快,他的對手正在儘情享受食物,補充能量。如果零七七一直不進食,不可能打過他。零七七不再久留,他記好對手所處的位置後悄然離去,回到了自己的洞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