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老太太對她的兒女確實充滿了怨氣。
她願意就此離去,但是已經加到兒女身上的因果卻不願意就此收回來。
對此,我沒有任何意見。
種什麼因得什麼果,天道早已經給每個人的德行標好了價碼。
自作孽不可活。
送走宋老太的遊魂,黃皮子哭得死去活來。
整個過程我隻是在旁邊靜靜地看著,沒有做任何乾預。
隻是等一切塵埃落定,我才開始盤問黃皮子,它從何處得知我的身份。
起初的時候它死咬著不鬆口,直到我說:“不說也行,那就按照打柳人的規矩來辦。”
黃皮子立時慌了。
其實我是在詐它,我根本不懂時下打柳人的規矩。
“我在太太身下記了名。”
黃皮子的話也給了我驚嚇。
它沒有指名道姓,我還是一耳朵就聽出來太太指的是我外婆。
打柳人專司陰事,這裡的陰事是泛指。
鬼煞邪祟,妖其實也歸於邪祟一類。
曆史上有那麼一段時間,妖很活躍,是打柳人打擊的主要目標。
外婆身為打柳人,竟然記名一隻狐妖做弟子,這是我萬萬沒想到的。
看我眉頭皺得緊,黃皮子趕緊解釋,“妖也不是天生害人,打柳人有禦妖傳承,就是在給行善德之妖留活路。”
我說:“我知道那段曆史,但後麵的事實證明那樣做是錯的。所以後來禦妖被歸類成了邪術,禁止傳承。”
外婆的藏書裡有一本《張無道禦妖令》,講的正好是那段曆史。
那時天下大亂,妖邪橫行,打柳人一度疲於應付。
於是有人提出與妖共存,也由此創出了禦妖術。
起初的時候還好,一段時間過後,有人卻發現其中兩個禦妖的家族突然行事反常。
一查之下,那兩個家族竟被妖偷了家。
從人禦妖,變成了妖禦人。
後打柳人齊心戮力,費儘九牛二虎之力,才總算平了那兩家的妖邪之亂。
從此,禦妖術便成了打柳人的禁術。
張無道完整地經曆並記錄了那段曆史,因為他就是倡議並創造禦妖術的那個人。
《張無道禦妖令》我讀了不下十遍。
每讀一遍,我都能深深感受到張無道的餘悸和悔恨。
我不信我外婆會犯這麼明顯的錯誤。
“太太並沒有駕馭我,她隻是感念我修行不易,以記名之名,庇佑於我。”
黃皮子跪在地上,以妖魂起誓,“我發誓,自我意外開智以來,從不曾做過一件傷天害理之事。得太太庇佑之後,更是時刻警醒自己不辜負太太的厚望。請……”
黃皮子抬頭膽怯地看我一眼,橫心咬牙,說:“請龍王明鑒!”
其實不用它拿妖魂起誓,我能很輕易分清它話裡的真假。
我隻是在思考外婆做這件事的用意。
外婆心善,樂於幫人,但是對邪祟,她從不心軟。
我問黃皮子,“沒其他話留下?”
黃皮子搖起了頭,說:“太太隻叮囑我勤勉,行善。”
我又問:“龍王之事?”
黃皮子說:“是太太某日心煩自語,我偷聽來的。”
我死死盯著黃皮子的眼睛,黃皮子也直勾勾地望著我。
良久,我移開目光,黃皮子說的是實話。
我卻沒注意到,在我收回目光之後,黃皮子的眼皮快速地閃爍了一下。
我默認了外婆的決定,但是也不敢任由黃皮子在外遊蕩,於是讓它搬家至前山柳林。
我把宋老幺一家的位置告訴了白承安,他安排人手給盤了回去。
宋老太的遺體也找到並下葬。
兩天後,白承安來了山前村,告訴我事情的後續處理結果。
宋家兄弟姐妹四個,被他們公訴了,估計判不了幾天,但是名聲肯定臭完了。
白承安說:“死者難複,我們也隻能做到這一步了。要是可以的話,你幫忙告慰一下宋家老太太,讓她千萬莫再回來了。”
我奇怪看著他,白承安撓撓頭,說:“不知道為啥,這些天總是夢見那老太太,她什麼話也不說,就靜靜在身後跟著,我去哪兒她就跟哪兒。”
我吃了一驚,掐著指頭推演一陣,更驚。
宋老太竟然沒能投胎,她的魂魄被拘了。
我問白承安,“宋老太最後下葬那天,你替她理過儀容?”
“宋家子女當時都在醫院裡,村裡人托到我們身上,身在公門,我們哪能拒絕?”
白承安見我臉色不對,緊張地問我:“是不是那老太太不滿意我們的處理結果,找上我了?”
我搖搖頭,說:“她是找上你了,卻不是找你麻煩,而是找你告狀求救。”
“告狀求救?”
白承安不信,說:“你才是專業人士,她找你不是更好?”
她倒是更想找我,但是找不到,更不敢。
我跟白承安簡單地解釋了一下原因。
白承安叫屈不迭,連連抱怨:“這叫什麼事?”
我安慰他說:“不要擔心,她沒想害你。”
白承安說:“不想害我也不行呀,每天晚上被一個老太太在夢裡騷擾,能是滋味嗎?”
我說:“如果你覺得她現在的形象不好,可以試試在夢裡和她溝通一下,讓她以年輕時的樣子來見你。”
白承安詫異地看著我說:“常書青說你性格裡有缺陷,不會和人相處。我看著不像啊,這時候還能開得出玩笑。”
我淡淡一笑,常書青這家夥果然看出我的問題了。
隻是他肯定想不到,我並不是不會和人相處,隻是懶得和人相處而已。
十二年一個字不說,隻能與人用手語溝通。
偏偏懂手語的人又少之又少,所以我隻能儘量地不跟人接觸交流。
外婆也因此覺得我不會和人相處。
她也不想想,我從出生就住在墳窩子,若是真沒點自我調節的手段,豈不早就變成了怪物。
我隻是後悔,沒在外婆活著的時候告訴她這些,讓她帶著遺憾和愧疚走了。
我沒繼續調笑白承安,讓他去縣城把馬小東接過來。
常書青已經回家了,寶楞還在陰靈泉湯池裡泡著,不能沒有人看守。
李漢青倒是可以幫忙,但他一個人顧不過來,得有人幫著他。
趁著白承安去接馬小東的空檔,我坐在前院開始推演。
雖然我一直不願意去想龍王的事,但是宋老太的事讓我意識到一個問題。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正在推動我不斷靠近那件事。
從我扛著棺材回桃花村送爺爺那天起,到外婆離世,再到銀行遇上那個取錢的老太太,後是小翠英,柳塘村的鬼王劉金龍,然後是宋家老太太……
我畫出每件事發生的地點,發現它們竟不是零散的。
這些地點連成一小半個圖案,讓我有點不敢去想它的完整模樣。
我有些心煩意亂,再無心氣繼續進行推演之事。
我起身溜達到了前山柳林。
這裡麵積很大,種的儘是鐵皮垂柳,最老的已經接近千年。
我曾問過外婆,祖上為何會種下這麼大一片柳林,哪怕是種果樹也好啊。
外婆說,柳林聚氣,它凝聚著山前村的氣運。
後來我開始摸索陣法,才發現這片柳林是一座大陣,它鎮壓著大凶之物。
我讓黃皮子把家遷到這裡,其實是想讓它幫忙看著這裡的動靜。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我總感覺,柳林大陣下的凶物會作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