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宛如濃稠得化不開的墨汁，悄無聲息地蔓延至城市的每一處角落。常英秀拖著如灌了鉛般沉重的身軀，緩緩推開家門。玄關的感應燈瞬間亮起，那昏黃黯淡的光暈之中，她瞧見姐姐常菲菲像隻受傷的小動物，瑟縮在沙發深處。
平日裡，這米白色的布藝沙發總是洋溢著家的溫馨，可此刻，卻好似一艘在狂風巨浪中搖搖欲墜、隨時可能覆滅的孤舟。常菲菲的身形被揉成小小的一團，肩頭微微顫抖，壓抑而又斷斷續續的啜泣聲，如同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揪扯著常英秀的心弦。
常英秀猛地愣住了。
在她的記憶深處，姐姐常菲菲一直是那座巍峨聳立、堅不可摧的燈塔。學生時代，麵對家庭的重重困境，姐姐獨自挑起整個家的千斤重擔；姐夫離世時，即便內心悲痛欲絕，姐姐也隻是默默咽下淚水，有條不紊地操持後事。
不管生活的驚濤駭浪如何凶猛拍打，姐姐始終能挺直脊梁，麵帶微笑，堅定地說著 “沒事”。然而此刻，這既熟悉又陌生的哭聲，恰似一把鏽跡斑斑的鑰匙，緩緩扭動，在常英秀的心頭打開了疑惑的鎖。
她心急如焚，快步上前，羊絨拖鞋在地板上帶出一連串細碎的聲響。“姐？” 常英秀蹲下身來，膝蓋重重地磕在地板上，鑽心的疼痛襲來，可她全然顧不上這些。
她伸出手，想要觸碰姐姐顫抖的肩膀，指尖剛一觸及，便感受到一片濕漉漉的涼意 —— 那是被淚水浸透的針織衫，寒意順著指尖迅速蔓延，直抵心底。
常菲菲像是受到了驚嚇，猛地抬起頭來，雙眼紅腫得如同兩汪蓄滿委屈與痛苦的深潭。她張了張嘴，試圖說些什麼，可喉嚨裡卻隻發出幾聲破碎的嗚咽。
一時間，沉默如一層厚重的陰霾，籠罩在空氣中，凝固不散，唯有牆上掛鐘的秒針滴答作響，聲音格外刺耳，仿佛在無情地撕扯著這令人窒息的寂靜。
常英秀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揪住，喉嚨發緊，聲音帶著顫抖：“到底怎麼了？姐，你可彆嚇我啊。”
許久，常菲菲顫抖著摸出手機。屏幕亮起的刹那，那冷冽刺目的白光，映亮了兩人蒼白如紙的臉龐。一張照片，如同晴天霹靂，瞬間炸碎了客廳裡令人壓抑的寂靜。畫麵中，兩個身影緊緊糾纏在一起，衣衫不整，姿態不堪。
其中一個，是常英秀魂牽夢繞、滿心暗戀的夢中情人淩瀟峰；而另一個，竟然是她從小便無比崇敬、一直仰望著的姐姐常菲菲。
常英秀隻覺太陽穴突突直跳，耳膜嗡嗡作響，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這一刻天旋地轉。她的手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手機險些從指尖滑落。刹那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瞬間抽離，隻剩下心臟處傳來的陣陣劇痛，如同被一把利刃狠狠撕裂。
淚水奪眶而出，滾燙的淚珠重重地砸在手背上，仿佛灼燒的烙印，一下又一下，刺痛著她的心。
常菲菲的哭聲突然變得乾澀起來，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麼。而常英秀的嗚咽聲卻愈發響亮，從最初壓抑的抽噎，逐漸變成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她蜷縮在地毯上，指甲深深地掐進掌心，可滿心的痛苦早已讓她感覺不到手掌的疼痛 —— 心仿佛被硬生生地剜出一個空洞，那無儘的痛楚，早已淹沒了所有的知覺。
這一夜，淚水浸濕了沙發墊，月光透過窗欞，緩緩西移。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常菲菲才沙啞著嗓子，打破了這漫長的死寂：“你也知道的，那天晚上，大家都喝醉了，他自己都不清楚乾了些什麼，你就彆責怪他了。”
這句話，恰似一把鹽，狠狠地撒在常英秀早已千瘡百孔的傷口上。她哭得愈發凶狠，身體劇烈地抽搐著，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一般。她滿心疑惑，無法理解姐姐為何要替淩瀟峰開脫；更難以接受，這兩個在她生命中無比重要的人，為何要用如此殘忍的方式，將她原本美好的世界徹底碾成齏粉。
晨光奮力穿透厚重的雲層，卻絲毫無法溫暖常英秀那顆冰冷如鐵的心。她對著鏡子，胡亂地抹了把臉，哭腫的雙眼猶如兩顆熟透了、即將爆裂的桃子。粉底根本掩蓋不住她青灰色的黑眼圈，口紅也歪歪扭扭地塗在了唇線之外 —— 這般狼狽不堪的模樣，是她從未想過會出現在踏入公司那一刻的。
雲端投資公司的旋轉門緩緩轉動，裹挾著絲絲冷氣與咖啡香氣撲麵而來。常英秀緊緊攥著電梯按鈕，指甲在金屬麵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淩瀟峰的辦公室就在走廊儘頭。玻璃幕牆清晰地映出她慘白如鬼的麵容，恍惚間，她覺得自己仿佛真的成了一個遊蕩在人間的幽靈。
淩瀟峰正伏案整理文件，聽到腳步聲，下意識地抬起頭，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常英秀像一陣狂風般衝進辦公室，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急促而憤怒的鼓點。
“啪！” 一記清脆響亮的巴掌聲，在空曠的辦公室裡驟然炸開，淩瀟峰的臉頰上，迅速浮現出五道清晰的指印。
他身形踉蹌，向後退了半步，慌亂中扶住桌沿才勉強站穩。辦公室的百葉窗半開著，陽光斜斜地灑進來，將兩人的身影切割開來，宛如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橫亙在他們中間。常英秀的胸膛劇烈起伏著，聲音裡帶著哭腔，無比嘶啞：“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淩瀟峰緩緩垂下頭，發絲滑落，遮住了他此刻複雜的表情：“對不起。”
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如同，瞬間點燃了常英秀積蓄了一整夜的怒火。她猛地抓起桌上的咖啡杯，滾燙的咖啡液體如洶湧的潮水般潑灑在地毯上，蒸騰而起的熱氣，迅速模糊了兩人的身影。“一句對不起就夠了？你對得起誰？”
她的尖叫聲響徹辦公室，引得走廊上的同事們紛紛側目，竊竊私語。玻璃門外，無數雙好奇的目光，像一根根細密尖銳的針，直直地紮在她的背上。
淩瀟峰沒有再做任何辯解，隻是默默地拿起紙巾，擦拭著臉上的咖啡漬。此刻，他的沉默，比任何言語上的辯解都更加刺痛人心。常英秀雙腿一軟，跌坐在沙發裡，淚水再次如決堤的洪水般洶湧而出。
她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那些淩瀟峰優雅的談吐，指點江山的氣派，對股市準確的預測。而如今，這些曾經美好的回憶，都化作了一把把鋒利無比的刀片，在她的心頭來回切割，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