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著,窗外那張臉就倏然不見了,像是剛剛出現了幻覺似的。
但很快有窸窸窣窣的聲響鑽了進來,喬如意定睛一瞧,竟是黑沙順著窗縫鑽了進來,最初沙粒稀疏,很快越來越多,跟流水似的湧入,又漸漸凝聚、拉長、成形。
喬如意佇立原地不動,黑沙成影,跟她之前見過的一樣,隻不過長了些,大抵能有成年人小臂長短。
腦袋、四肢健全的,因為還在變幻著外形,所以喬如意無法肯定它就是食客口中的那個能抓活人的古代影子。
升卿挺激動,盤旋在她胳膊上顯得不安,蛇信子吐得頻。
那黑沙影子就像是有感知似的,竟被升卿嚇了一跳,明顯打了個哆嗦,然後在半空停滯半刻又浮遊而來,一點點靠近喬如意。
喬如意已經冷靜下來,沒避沒躲,等黑沙近在咫尺時,她抬手,纖細素白的手指一點點伸向黑沙……
卻在即將碰觸到黑沙時,就聽樓下傳來“咚”地一聲,很沉很悶。
喬如意的手指倏地停住,眼前的黑沙簌簌落地,再一瞧,地上的就是普通沙子無異了。
升卿卻掙脫了她的手腕一躍落地,急速鑽出房間。等喬如意追出去的時候,升卿已經攀扶在樓梯扶手上。
動靜就是從一樓傳上來的。
喬如意剛到樓梯口,一陣陰風襲來,裹著濃烈的沙土氣,能穿透骨頭的涼。
這一刻也不知怎的,像是有什麼東西穿透心口,疼痛感倏然蔓延全身,令她險些呼痛出聲。好在疼痛感就那麼一下,再回過神兒來才發現後背竟一片涼汗。
她捂著心口,從她站的角度,能清楚看到樓下發生的情況。
黑沙在店裡肆虐,像是無頭的蒼蠅到處亂撞,每撞一下就發出沉悶的聲響。可仔細聽著,這聲響又像是什麼東西在嗚咽、哀嚎,雖說不刺耳,可往耳朵裡鑽的時候就會攪得人心發亂。
熟悉的感覺來了。
喬如意細細品著這份熟悉感的來源,很快就想到了剛剛,她看一切物體都在扭曲、變形……
樓下的擺設似乎在發生變化,視線所及是暗沉沉的光,那些桌椅綠植就洇在暗影裡若隱若現,也不知道是光線的問題,還是它們本來就要消失。
唯獨牆麵有一處光。
極其微弱。
喬如意微微眯眼,竟是那塊寫有廣告語的老拓片。
又是一聲悶響,幽暗中就見行臨將一人狠狠撞在牆上,結實的手臂卡在那人的脖子上。
喬如意正好借著老拓片微弱的光亮隱約瞧見了那人的模樣,竟是剛剛那張臉,此刻被行臨勒得麵目愈發猙獰。
門外的青銅駝鈴叮當亂響,吵得人心惶惶,就見黑沙在上空急速盤旋,伴隨著那人歇斯底裡的吼叫聲而扭曲,再看原本擺放在店內的沙漏,竟都是齊刷刷地倒過來,玻璃鬥中的沙開始簌簌而落,速度很快,像是在倒計時。
空間像是正在發生扭曲。
所有的物體都在隱隱變形。
那塊老拓片上麵的廣告語若隱若現,像是正在被其他什麼文字取代。
周遭光線混沌,喬如意儘量眯眼去看,仍舊看不清老拓片上的變化。就在此時,暗影裡一道寒光閃過。
喬如意的瞳仁微微一縮,是行臨的那把狩獵刀。
果然不是用來雕刻的。
刀影閃過,隻見行臨手起刀落,鋒利的刀刃就在那人的脖子上狠狠一抹!
乾脆利落。
也是隨著刀落,原本肆虐的黑沙倏然就停了!那些咆哮聲、嘶吼聲,還有那一聲聲撞得人心發慌的駝鈴聲也陡地偃旗息鼓。
周圍安靜了。
不是那種混亂之後慢慢平靜下來的安靜,是突然間的安靜。像是所有的動靜都被什麼力量強行阻斷了似的,喬如意的耳朵有一瞬的嗡嗡響,太安靜的結果。
行臨還抵著那人,寬闊的背影將那人的現狀遮擋得嚴實,喬如意無法窺視到眼下是個什麼情況。
突然,行臨像是察覺到什麼,倏地轉頭。
喬如意在男人目光投過來的前一秒及時閃躲,順勢抓回了升卿。
靜悄悄的。
似乎就連外麵的風沙聲都停了。
喬如意後背貼著牆,儘量屏住呼吸,剛剛發生的一幕仍舊浮現眼前。行臨揮刀的動作快準狠,似乎半點餘地都沒留,那人生還的可能性很小。
那人……她再去細細回憶,根據所看到的,那人真的是人嗎?
可如果不是人,會是什麼?
喬如意沒法探頭再去查看,哪怕是隔著一段樓梯,她也能感覺的到行臨的目光,仍舊鋒利警覺。
喬如意側躺在沙發床上,麵朝窗子背對房門,她聽見了男人上樓的聲音。
刻意放輕了的腳步,但礙於純木樓梯,再輕的力度踩上去也會偶爾吱嘎兩聲。喬如意聽得到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是朝著書房的方向,呼吸微微加促。
升卿顯得不安生,繞著她的手腕徐徐蠕動,喬如意伸手安撫了一下升卿,它便懂事地安靜下來。
與此同時,腳步聲也停在了門外。
喬如意後背一緊,止了動作。
腳步聲沒馬上闖進來,但也沒離開。喬如意隻覺頭皮發麻,一門之隔,男人就站在門口。
她屏住呼吸,全部精力都集中在耳朵上,儘最大可能去捕捉門外的動靜。室內的氣氛安靜又詭異,門外是個什麼狀況喬如意不得而知。
也不知過了多久,或者隻是很短的時間,就在喬如意準備放下警惕時,耳朵突然捕捉到了一個聲音……
很輕微的晃動聲。
喬如意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動靜,但緊跟著就想到了,想到的同時她暗自倒吸一口涼氣,隻覺涼意密密匝匝地蔓延周身。
是門把手扭動的動靜。
她第一反應就是想衝上前將門反鎖,但這麼做明顯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牆麵上映了一縷淺淡的光,來自走廊微弱的燭光。喬如意仍舊側躺著一動不動,卻時刻聽著男人一步步上前的腳步聲。
是她高估了。
原本她想著哪怕行臨是有懷疑,那這三更半夜的終歸不會闖進女人房裡來,頂多就是站住門口起到威懾的作用。畢竟偷窺這種事她是做了,他卻也沒抓個正著,撕破臉不好。
行臨進屋的這一刻,喬如意才真正意識到,她哪是偷窺這麼簡單,明明是目睹了凶殺現場。
腳步聲在沙發邊停下了。
幽暗中喬如意闔著眼,仍能清晰地感覺到來自男人周身散發的壓迫感,籠罩於頭頂。她借著黑暗微微張開眼,窗玻璃上有道冷光晃過,喬如意一激靈,是行臨手裡的那把刀。
他想殺她滅口?
喬如意暗自將手指抵在沙發上,時刻提著警惕心,一旦行臨有所行動,她勢必不會坐以待斃。眼下就希望升卿彆打草驚蛇,好在它算乖,趴伏在她手腕間一動不動。
但男人始終沒有下一步行動,就是在她背後站了許久。
這期間喬如意始終繃著根弦,摸不透男人的行為邏輯。直到,她再度聽見腳步聲。
男人轉身走了。
書房門被關上的瞬間,喬如意心裡的那根線鬆了鬆。
但沒馬上坐起來,就怕上一秒她剛起身,下一秒就又跟行臨撞了正著。都能直接闖進她房裡來的男人,不見得有什麼操守。
喬如意又躺了一小會兒,確定房間裡沒有男人的氣息,門外也沒男人的動靜後才緩緩坐起。
沒了走廊的光,書房裡就陷入了徹底的黑暗,哪怕外麵是停了風沙也是黑魆魆的一片,她所在的房間,或者說她所在的這家店鋪就像是被黑色幕布罩住了似的,黑得壓抑。
喬如意盤腿而坐,眼睛好半天才適應了黑暗。
行臨手持狩獵刀將對方抹脖子的行為一直在腦子裡轉,她的確沒想到能撞見那幕,哪怕隻是瞧見了他的背影,也不難感受到他身上的殺氣。
升卿從她手腕上蜿蜒而下,遊走至她的膝蓋上,佇立起上半身與她對視,通體的綠散發著幽幽的冷光。
喬如意思量少許,伸手點了一下它的頭,輕笑,“升卿啊,咱們被他發現了呢。”
翌日沙塵暴停了,但開不了窗,陽光勉勉強強從沙霧裡透出些,打眼一瞧就能看見空氣裡浮遊著的細細沙粒。
這個天,沒幾個好人會在外麵溜達。
整條美食街仍舊蕭索,但照比昨日倒是開了幾家店,其中就包括對街的蒼蠅館。
喬如意洗漱完下了樓,沒瞧見行臨的身影,咖啡的香氣淡了挺多,倒是對麵現熬的羊肉鮮味混著沙塵氣一並滾進店內。
一樓所有擺設一切如常。
沒有黑沙的痕跡,也不見血跡,至於昨晚被殺的那個人更不見蹤跡,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沒有扭曲的空間,沒有密不透風的窒息感,就連那塊老拓片都再正常不過了。
喬如意站住老拓片前細細打量,還是那句廣告語,一字一句清晰地寫在上麵,老拓片也不是能夠發光的材質。眼下瞧著,昨晚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詭異得很。
報警嗎?
無憑無據。
喬如意抬手伸向老拓片,指尖就快抵上拓片時,身後揚起男人低沉的嗓音——
“喬小姐醒得早。”
喬如意的手停在半空,回頭一瞧,行臨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手裡拎著早餐的盒子,有羊肉和麵食的香氣。
是對麵食鋪家的早餐。
有羊肉鍋貼,還有剛出鍋的油炸餅子,掰開裡麵是帶陷的,醬紅色,一口咬下去香甜。
“紅棗嗎?又不像。”
“沙棗麵。”行臨站住咖啡機前在配豆子,“這裡的特色,做成餅子陷很好吃,嘗起來甜,但女生吃了不會長胖。”
喬如意大言不慚,笑道,“我這麼苗條,不怕胖。”
行臨看了她一眼,沒多說彆的。
很快,兩杯咖啡做好了。喬如意這麼一瞧心裡明鏡,伸手將桌麵餐盤挪了挪,留出了放兩杯咖啡的位置。
果然,行臨在她對麵坐下了。
跟昨天一樣,自帶壓迫感。
喬如意十分坦然地接過咖啡,道了謝。一口咖啡下去倒是清醒了不少,再配上一口甜,也算是美好的早晨了。
“把車輛信息給我,行李箱隻要是到了瓜縣就丟不了。”行臨沒有用早餐的意思,不緊不慢喝著咖啡,跟她說,“時間問題,你也彆著急。”
“不著急。”喬如意擺擺手,“住在這賞心悅目的,挺好。”
行臨放下咖啡杯,看她的眼神裡有了意味深長,“喬小姐住這住得慣?”
“當然。”喬如意瀟瀟灑灑的,“我很隨遇而安。”
“看來昨晚喬小姐睡得很好?”
“嗯……”喬如意作思量狀,“還算不錯,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挺吵的,像是打鬥聲。”
她抬眼看他,“行老板沒聽見?”
行臨微微挑眉,“是嗎?”
喬如意好奇狀,“昨天行老板就提醒我,晚上不管發生任何事都不準出房間,所以,你是知道有事發生?”
行臨朝前微微一探身。
咖啡桌能有多大?兩人的距離因此就拉近了不少,男女之間本該是曖昧的姿態,可喬如意怎麼都瞧不見行臨眼裡的情緒來,判斷不出他的喜悲來。
“好奇害死貓,我對於喬小姐而言是個陌生人,你就不怕我並非良善,對你做出什麼事?”
喬如意的目光與他對視,不躲不避,可接下來回答的話就聽著幾分不正經。“不怕,我這個人三觀跟著五官走。”
說著她臉一湊前,眼裡笑謔,“所以行老板,你想對我做什麼?”
行臨一怔,緊跟著坐直,目光嚴肅,但臉色明顯有幾分不自然。喬如意打量著他的神情,忍笑,心裡卻添了一些明鏡。
昨晚那幕,尤其是那人,該是有貓膩的。
行臨還要說什麼,店門被人從外麵打開。動作大開大合,伴著腳步聲和清爽的男聲——
“哥,你得給我加錢,三倍工資!要不是我的話,昨晚——”話說到一半兒轉了話鋒,成了驚奇愕然的口吻,“你?不是昨天的那位漂亮小姐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