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懶洋洋趴著的虎妖,碩大的頭顱微微抬起,琥珀色的巨眼帶著毫不掩飾的驚奇和…嘲弄,在龜太郎那“獨特”的外形上反複掃視:
綠油油的龜殼上,那一片片細密的、灰白色的、如同苔蘚又似絨毛的東西;
為了行走方便而變得粗壯的下肢;
為了拿握武器而相對纖細、靈活的上肢;
尤其是那顆光溜溜的龜腦袋頂上,幾縷稀疏的毛發被刻意地梳向兩邊,形成一個極其怪異的“兩分發型”…
“噗嗤…”
虎妖喉嚨裡發出一聲沉悶的、像是憋不住的笑聲。這笑聲仿佛打開了某個開關。
“哈!哈哈哈!”
虎妖猛地仰起頭,發出一陣洪亮而充滿惡意的狂笑,巨大的聲浪在石室內回蕩,震得獸骨燈都微微晃動,
“哪裡鑽出來的小王八?老子在萬妖窟混了百十年,頭一回見著長這麼磕磣的玩意兒!瞧瞧這殼兒,綠得發慌還長毛?你他娘的是不是得了什麼怪病?還是被哪個大妖的尿給醃入味了?哈哈哈!”
它一邊狂笑,一邊用巨大的爪子拍打著地麵,仿佛看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景象。
它身旁不遠處,那頭獨眼灰狼妖立刻呲著牙附和,聲音尖銳刺耳:
“虎爺說得對!真他娘的醜到家了!你看那腦袋,光溜溜的像個蛋,頂上還稀稀拉拉幾根毛,梳得跟被狗啃過似的!哈哈哈,笑死老子了!這是哪個犄角旮旯爬出來的土鱉?也敢來萬妖窟角鬥場丟人現眼?”
它那隻完好的綠眼睛裡充滿了鄙夷和戲謔。
另一頭銀灰狼妖雖然沒像同伴那樣誇張大笑,但也咧著嘴,發出“嘿嘿”的陰冷笑聲,眼神裡同樣滿是譏諷:
“醜就算了,還傻。帶著這麼個玩意兒當老大?後麵那倆看著倒還像點樣子,可惜腦子不好使,跟了個奇葩。”
它意有所指地瞥了金鵬和黑熊一眼。
角落裡的鰻魚妖和劍魚妖雖然沒有出聲嘲笑,但眼神中的那份冷漠和不屑也清晰可見。
鰻魚妖的小圓眼在龜太郎的“發型”和龜殼絨毛上停留了片刻,嘴角不易察覺地向下撇了撇,仿佛看到了什麼汙穢之物。
劍魚妖則乾脆閉上了眼睛,似乎多看龜太郎一眼都會汙了他的“劍心”。
其他幾頭妖獸也發出低低的嗤笑聲或幸災樂禍的咕噥聲。
“醜?”
龜太郎(獨孤信)的腳步微微頓了一下。
這個詞,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龜太郎古井無波的心境中激起了一圈微小的漣漪。
蛟無心……章八尾……
初見蛟無心,是在墨石島。
那老妖初見龜太郎,便毫不客氣地嗤笑他是隻醜龜妖。
龜太郎當時隻覺莫名其妙,暗自腹誹:
“妖類本就形態各異,何來美醜之分?難道你自己模樣周正,便瞧不上旁人了?”
後來行至毒章海,遇上章八尾,對方竟也用“醜”字評價他。
兩次遭斥,如同一記記重錘敲在龜太郎心上。
龜太郎(獨孤信)這才開始認真審視,自己背上斑駁的甲殼、圓鈍的頭顱,也留意起那些妖族看向他時,眼神裡藏著的微妙情緒。
日子久了,龜太郎(獨孤信)終於慢慢明悟。
原來妖族的美醜,從不在形態是否貼合人類標準,而在那份與生俱來的張揚與自信。
那些被稱作“美”的妖,無不是將自己的本相視作最驕傲的印記,而龜太郎(獨孤信)反倒成了“醜”的根源。
原來……
龜太郎(獨孤信)剛剛以“龜太郎”的身份在東海立足,出於人類習慣和對“帥氣”的執念,雖然他的審美在人類看來也頗為獨特,對自己的外形進行了一番大刀闊斧的“改良”:
下肢變粗壯,為了直立行走更穩當,更像人。
上肢變得相對修長靈活,方便拿武器,使用工具。
光禿禿的龜殼太單調?那就讓它“毛絨絨”!
龜太郎(獨孤信)運用對水木之道的理解,硬生生在堅硬的龜殼上催生出了一層細密柔軟的、類似苔蘚又似絨毛的組織,灰綠色,遠看還真有點毛茸茸的感覺。
龜太郎(獨孤信)認為這很“萌”,很“個性”。
光禿禿的龜腦袋太“禿然”?
必須要有發型!
龜太郎(獨孤信)同樣催生了幾縷柔順的毛發在頭頂,並且精心地將其梳成了向兩邊分開的“兩分”發型,自認為頗有幾分瀟灑不羈的風采。
在黑龍、金鵬、黑熊這些長期跟隨他、受他影響,或者說被迫接受他審美的夥伴看來,龜太郎大人確實“威武”中帶著點“彆致”,甚至習慣了之後覺得還挺順眼。
但是,這些“土生土長”大妖,生於斯長於斯、從未踏出過東海、更未接觸過人族文化、審美完全遵循著洪荒自然法則,以力量為美,以“自然之道”的本體形態的純粹與強大為尊。
而,龜太郎的形象,簡直就是對“自然之道”的褻瀆!
四肢不勻稱? 烏龜就該四肢短粗,爬行穩健!
龜太郎你那下肢粗壯得像個柱子,上肢卻細得像根柴火棍,走路都彆扭!
龜殼長毛? 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龜殼是防禦的神器,是榮耀的象征,就該堅硬、光滑、反射著力量的光澤!
龜太郎你那綠龜殼子上,頂著一層灰撲撲、軟塌塌的毛?看著就惡心!防禦力肯定大打折扣!
龜腦袋上長毛還梳分頭?更是不可理喻!
烏龜的腦袋就該是光潔、堅硬、充滿力量感的線條!
龜太郎你那幾根稀毛,梳得像個被風吹亂的鳥窩,簡直是對“頭”這個部位的侮辱!
在這些野生大妖看來,龜太郎這種“後天改造”的形象,充滿了“畸形”、“病態”、“軟弱”和“不自然”,與力量、威嚴、純粹這些妖族崇尚的審美核心背道而馳。
是徹頭徹尾的“醜”!是怪物!是異端!是應該被嘲笑和排斥的對象!
龜太郎心中瞬間轉過這些念頭,明白了被嘲笑的根源。
龜太郎嘴角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並非因為被嘲笑而憤怒,而是感到一種深深的、源自文化差異的無奈和…一絲荒謬。
“一群坐井觀天的土鱉…”
龜太郎腹誹道,綠豆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近乎憐憫的光芒,
“空有蠻力,不識大道。順其自然是美?力量外顯是帥?哼,膚淺!老子的‘帥’,是內在智慧與外在實用性的完美結合!是勇於打破常規、追求更高生命形態的象征!你們懂個屁!”
龜太郎垂著眼簾,綠豆大小的眼珠裡卻燃著一簇不肯熄滅的火苗。
龜太郎在心裡頭把那虎妖的狂笑、狼妖的齜牙咧嘴,碾了又碾,心想:
“笑吧,你們這群沒見過世麵的土包子。等老子的‘萬物驚’妖道大成那天,非得讓這東海的浪濤,都跟著老子的龜甲紋路起伏不可!到時候讓你們瞧瞧,什麼叫真正的‘帥’——是背甲上沉澱了萬年星紋的厚重,是縮頭時藏著的萬鈞之力,是慢悠悠爬過礁石卻能掀起風雲的氣度!”
“到那時你們就懂了,”
龜太郎在心裡頭把胸脯拍得震天響,
“老子這叫返璞歸真的“潮”,是引領妖族審美革新的開山龜!你們現在笑得多歡,將來就得有多眼饞。”
心裡頭這通翻江倒海的吐槽剛落定,龜太郎麵上卻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粗糙的龜臉上連個褶子都沒動一下,仿佛方才虎妖那震得石室都發顫的狂笑,不過是海麵上掠過的一陣風;
狼妖齜出的獠牙,頂多算礁石縫裡卡住的幾根破魚骨。
龜太郎抬腳往前走,步子不快,卻穩得像釘在地上。
彆說回頭瞪那虎妖一眼,就連眼角的餘光都沒往那兩頭狼妖的方向偏半分。
這副徹底的無視,像一記無聲的耳光,狠狠扇在那正狂笑的虎妖臉上。
它的笑聲戛然而止,琥珀色的巨眼裡閃過一絲戾氣;
旁邊的狼妖也收了獠牙,喉嚨裡的嗚嚕聲陡然沉了幾分,帶著被輕視的惱怒。
有時候,不把對方放在眼裡,才是最狠的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