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散人歸,賓主儘歡,皆各歸家。
薑家人也緩緩收拾著,回了山腳那幢新宅。
唯獨薑亮沒跟,領著新媳婦李文雅,在老宅落了腳。
雖說李姑娘也練過些拳腳,可到底出身書香,筋骨薄、底子淺。
真到了山腳走了一圈,靠著幾顆益氣丹,硬撐著看遍了薑家那些地界。
轉完一圈,人都快成了紙片,麵白唇淡,隻得先住下來歇息。
這一夜安安穩穩,雞鳴狗吠,沒出什麼波瀾。
次日天微亮,李文雅便已早起。
梳洗淨麵、焚香整衣,一板一眼地給公婆敬了茶,規規矩矩地算是進了薑家門。
茶盞才放下,薑亮就有些坐不住了。
趁著人散,他眼珠一轉,把老爹悄悄拽到屋外,嗓子壓得極低:
“爹,如今文雅也算咱自家人了,那……那一門呼吸法,是不是也能教她了?”
他雖話急,心卻還拎得清,未逾半步。
薑家那一門內修法訣,素為立足根本,非嫡非親不傳,如今雖成了親,也不敢擅作主張。
薑義聞言沒回,隻眼尾一撇,瞧了眼屋裡正彎腰收書的大兒。
薑亮登時會意,也不再多問,一抬腳就把薑明扯進屋裡去了。
門簾輕掀,話聲未歇,茶盞還冒著熱氣,兩人便一前一後出了屋。
薑亮眉眼飛揚,唇角掛著笑,走路都帶著風。
看他那神色,八成是有了準頭,心裡這樁事,算是落了地。
薑義站在簷下,眯眼望了他們一眼,又瞥了瞥東邊的日頭,唇角動了動,終究沒說話。
昨日那位劉莊主話雖客氣,可意頭擺得極清楚。
他那一門修性法,便真個肯傳,怕也落不到小兒身上。
就跟自家這門呼吸法一般。
李文雅能學,是因為她如今是薑家人,拜過天地、敬過茶,禮數圓了。
可要說將來連李家那位小公子也一並傳了去,那便成了笑話。
這事,不急,終究還得慢慢來。
李文雅進門後,便隨丈夫一道住在老宅,山腳靜謐,少人打擾,倒也得個清淨。
不過幾日,便開始學起薑家那門呼吸法,《坐忘論》也一並抄在了案頭。
每日裡或與薑亮打樁對練,或陪著柳秀蓮出拳走式。
身上原先那幾分閨秀氣,倒真被山風吹淡了不少,眉眼間漸漸添了些練家子的筋骨勁頭。
說來也怪。
她從前也練過些拳腳,模樣是有的,招式也齊,隻可惜一出手便軟,架勢是架勢,力道全無。
可自打呼吸法入了門,氣脈一通,整個人像是豁了竅似的。
渾身筋骨有了章法,那力氣就像從地底下拔出來的,一點點往四肢百骸裡滲。
平日裡學得磕磕碰碰的拳招,這會兒也是一點就通,翻來覆去打得順暢得很。
這才曉得,夫家那門祖傳法子,還真是有些門道的。
心裡頭那點小心翼翼的敬畏,也便悄悄添了三分。
至於小丫頭薑曦,這些日子倒稀罕得很,屋裡頭難見著人影。
偶爾在院角裡瞧上一眼,也是蹲著跟那劉家小子說悄悄話,手扯著人家袖子,一副理直氣壯的小模樣。
一見著旁人靠近,便像小耗子見了燈火,身子一縮,背過身去,裝得跟沒事人一樣。
像是在藏點什麼,又像是剛把什麼偷偷記下,生怕被瞧了去。
日子就這麼溜著,眨眼半月。
涼州府的調令也終於落了地,一紙公文送到薑家門前,封印鮮紅,字字乾脆。
薑亮因著前番軍功,升任武備司尉曹令史,限期即刻赴任。
這一下,算是板上釘釘了。
小夫妻倆收拾了幾日行裝,衣物書冊,藥箱兵器,一樣一樣裝得妥帖。
薑亮要去州府入職,李文雅也得一同,繼續跟在那位姑母身邊學女醫。
第二日一早,天還未亮透,山腳路上便已有人影晃動。
薑義與柳秀蓮早早起了,將兒子兒媳送到村口,天未亮人已醒,話也說得細。
柴米油鹽說一遍,寒暖早晚叮嚀一回。嘴上嘮叨,眼裡卻難掩不舍。
薑義拉著兒子的手,語氣格外鄭重,連眉心都比平日裡皺得深些。
“他日若得了娃兒,等呼吸法有了點模樣,記得帶回來,住上一陣。”
“李家藥材多,這我不操心。可真要說磨性子、穩神魂,還是咱這山腳靈氣足,那草地陰寒逼人,最合適不過。”
薑亮拍了拍胸口,點頭如搗蒜:“記下了,爹。”
李文雅在一旁聽著,也輕輕應了,眼底透出幾分不舍。
馬車是李家提前備下的,好馬金轡,車廂封得嚴嚴實實。
薑明也特意自學堂趕來,一路送到坡下,目送著弟弟弟媳漸行漸遠,直至塵土不見,才緩緩收回目光。
唯獨少了一個身影。
小丫頭薑曦,今兒早上誰也沒瞧見,連飯都沒吃一口。
也沒人知道她又跑哪兒野去了。
等到薑義送罷馬車,沿著山道往回走時。
才遠遠瞧見一道小小身影,抱著一懷靈果,腳步飛快往村口衝。
人未到聲先到,果子叮叮當當地撞著衣襟,像是一陣小雨打芭蕉。
薑義站在道邊,手背輕輕拄著額前,看她風一樣刮過去,嘴角一翹,道:
“你來遲了,你二哥二嫂早走啦。”
哪知那小丫頭卻不服氣,抱著果子氣鼓鼓地一揚頭,嚷道:“我追得上!”
那神情仿佛天大的事也要搶著補回來似的,腳下更不肯停,眨眼間便又沒了蹤影。
薑義也不攔她,隻抬了抬手,虛虛一點:“去吧。”
語氣淡得很,眼神裡卻有點笑意。
以這丫頭那身輕功,追輛馬車,倒也費不了多少工夫。
他便轉了身,自顧自回了家。
哪成想,這一去,竟是從清早等到日頭西沉。
暮色漸起,院中燈火初燃,柳秀蓮在門口轉來轉去,急得都要出門去尋了。
恰在這時,才聽見有人喊了一聲:“回來了!”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村道儘頭,一點熟悉的身影正慢悠悠晃回來。
人雖小,氣勢卻足,一路走一路啃著野果,衣角沾著草葉,發梢亂得像是跟風打過一架。
可臉上卻儘是笑,笑裡透著股子“我心中有事,如今已了”的滿意勁兒。
也不知她這一路,究竟折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