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托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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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義望著劉莊主那副風平浪靜的模樣,心頭忽地閃過個念頭。

這老小子,莫不是早有籌謀,乾脆順水推舟,故意放著自家那小子將法子傳了出去?

這念頭才轉了個彎兒,院後便傳來一道帶笑的女音,聲音不高,帶著幾分閒話家的從容:

“說得有理。”

正是劉夫人。

她步子穩穩地踏進來,鬢發收拾得一絲不亂,裙角落塵不染,舉止間透著股子端莊氣派。

才一抬手,便將薑曦的小手牽了去,眼波一轉,落在兩個小兒女身上,那笑意也隨之綻開:

“我早就覺得曦兒不是外人。這兩個娃娃青梅竹馬,從小打到大,一路打一路長,說沒點情分,騙得了誰?”

薑義聽罷,倒沒惱,心裡反而一靜。

倒不是說他對那劉子安有哪點不滿。

隻是覺著這樁事,來得早了些,還未到火候。

劉莊主斜睨他一眼,嘴角一勾,卻並不催,隻是微微一笑,手一擺:

“夫人,你先領兩個小的去後頭走走。”

劉夫人點了點頭,笑應一聲,拉著薑曦和劉子安,一左一右,攜風帶笑地去了後院。

廳中霎時靜了幾分。

劉莊主親手替薑義添了盞茶,手勢不急不緩,袍袖拂過桌角,連那壺嘴落水的聲音,都像是被他話頭壓住了。

他說話向來不疾不徐,這時也隻平靜地開了口:

“我知曉,薑兄一脈傳承不俗,氣脈清正,根骨也穩,將來要走的道,定不會小。”

話鋒一轉,卻又帶出幾分意味深長的輕笑:

“不過嘛,我老劉家這點家底,雖不敢誇甚傳世仙宗,倒也不至於寒磣了誰,總歸……也有幾分自己的機緣在。”

這話說得輕巧,卻像羽毛拂過心弦,叫人不由得生出幾分留意。

薑義聞言,心頭微動,卻並不作聲。

隻是低頭撫著茶蓋,輕輕一扣一扣,等那人自己道出後話來。

劉莊主果然接了下去,語氣依舊平和得很,仿佛說的不過是一樁家中翻舊賬的閒話:

“不瞞薑兄,咱家祖上,早些年其實也曾闊過。不敢說什麼富可敵國、權壓朝野那般招搖張揚,倒也算得上富享一隅、聲名不弱。”

這話一落,薑義心頭便點了個頭。

劉家那點底子,早不是什麼秘密。

傳承舊法、鎮守山林,旁人或許不知細節,但隻要在這片地頭上混得久了,便瞧得出這家人,不尋常。

更何況,他家還姓劉。

劉莊主不緊不慢,語調一轉,仿佛案頭微塵輕輕一抹:

“隻是嘛,先輩們在紅塵裡折騰得久了,功也成了,名也有了,銀子更是不缺。人這一生,便也活得太明白了些。”

說到這兒,他略頓了頓,抬眼看薑義一眼,語聲低了些,卻也更沉穩了幾分:

“於是,就起了那點……長生的念頭。”

薑義不動聲色,輕抿一口茶,麵色並無意外。

正所謂勢儘求道。

功名富貴走到頭,念頭一轉,便隻剩那條古來難行的道。

古往今來,皆是如此,這世上哪有什麼例外。

“起初呢,先輩也是想走那條性命雙修的正路。”

劉莊主說到這裡,語氣緩了幾分:

“靜修內丹,斂神煉氣,那時在修家裡頭,也算是條通行的大路。代價出得不小,法門也換了幾道,倒也不算沒門路。”

他話說得輕,句末卻微一搖頭,眼裡掠過些許悵然,像是替那位先祖歎息:

“可越修越深,才曉得那路不好走。尤其那神明一道,不是有真傳嫡脈、師門印記的,哪怕你悟性再好、底子再厚,也未必能入門半步。”

薑義坐得極靜,茶盞都未移半寸,隻把眼神略略垂了些,神情卻不鬆不緊。

“先輩當年也是走得苦。”

劉莊主輕聲續道:“訪遍了十來州的名師異士,踏破無數山門台階,走到最後,還是無門可入。”

“本就心氣已損,魂也熬得淡了。正那時,忽得一夢。”

他說到這兒,語氣壓得極低,像是怕驚著了什麼。

“夢裡,是我劉家立基的那位老祖宗。”

他語調緩了幾分,像是把那幾句話在心頭翻來覆去掂了幾遍,才肯往外說:

“自那之後,先輩便將那份修行的執念收了起來。”

“不再苦尋法門,也不再妄求神通,隻轉了個念,修起行善積德那條路來。”

“建書舍、修橋梁、賑水災,能做的都做了,家產也差不多散了個七七八八,左不過一個‘渡人’的心思。”

他說得淡,薑義卻聽得出,這“放下”二字裡藏著幾代人的力氣。

“一直到那一年,大水衝山,村落將覆。先輩傾家出力,奔前跑後,連續三夜未曾闔眼。”

劉莊主頓了頓,輕輕一笑:

“那時候,有位過路的相師,也不知從哪兒來的,看了他一眼,隻說了一句話,送了一卦。”

他說到這,語氣終於落了錨,像是一紙長信寫到了句末:

“自那日起,我劉家便循著卦象,搬來此地。代代鎮守山林,護村安民、護送過往行人,隻為那一句‘日後自有機緣’。”

薑義聽得極靜。

茶盞邊霧氣繚繞,他眼前卻浮起幾年前的一樁舊事。

那位身裹破衲、眉目寂定的僧人,被劉莊主親自救下,隨後又親手送入後山。

這劉家口中的“機緣”,他雖未得其真形,心裡卻已隱隱勾勒出個模糊輪廓。

他甚至知曉。

若無天變地異,劉家這份守候,怕還得在這山林裡,再多守上三四百年。

薑義沒多言,隻點了點頭,語氣平和,落得穩當:

“雖是心有所求,然能舍財濟厄、鎮守山林,世代斬妖護民……這等念頭,已屬難得。”

話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像是順口一問:

“隻是不知……這守了幾代的山,這盼了幾輩的緣,貴莊可曾……真瞧見個半點影子?”

劉莊主聽罷,隻輕輕搖了搖頭,神色如舊。

薑義盯著那盞茶,沒立刻出聲,隻靜了一會兒,才像自言自語般道了句:

“你家守了這許多年……從祖上往下,幾輩人了?就沒一個……起過疑心?”

語聲不重,卻極真。

換了旁人家,彆說三代,光是一代等個空,也早轉了念頭。

劉莊主聞言,似是早有所料,笑道:

“實話講,當年家父把這擔子交到我手裡,我心裡,也不是沒犯過嘀咕。”

“我那時候問他,咱家世代為這一樁看不見摸不著的‘機緣’守著、盼著……這事,值當嗎?”

他說到這兒,嘴角帶了點笑意,像是憶起當年的自己那股子倔強。

“可我爹就隻看了我一眼,說了句‘你日後便懂。’”

“劉家在這山裡鎮守,到我,已是第五代了。”

劉莊主語聲不高,像是在說一件尋常家事。

“前頭四代,都供在莊後祠堂裡,香火不斷,生辰忌日,年年記得分明,一樁不少。”

他頓了頓,眼神卻微有變化,像是憶起了什麼,話裡忽然拐了一筆:

“奇就奇在這兒。”

“自我接手莊子以來,每逢先祖忌日,夜裡必做一夢。”

語氣仍是平靜的,可那“必”字落下,便似砸了枚鐵釘在簷下,不容人置疑。

“夢裡來的人不多言,隻每次說上一兩句。十年如一:‘守著,彆急。時候到了,自會有緣。’”

他說著,抬眸看了薑義一眼,語氣沒什麼起伏,神情卻分外清明:

“一年四次,從不落空。這些年,次次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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