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鐵民此番前來隻為兩件事:一是將粥行行老何勝引見給吳掌櫃;二是問清吳記川飯所供粥食的粥名和用料,今日戌時之前須呈報給官府,明晨便要給國子監供膳了。
“原是何行老,久仰久仰!”
吳銘叉手行禮。
並非客套,位於城東的何家粥鋪在京中不說首屈一指,至少也是排前三的。
這幾日賣粥,吳銘沒少聽食客提及此家。
何勝立時叉手還禮:“何某亦久聞吳掌櫃大名。”
這便是純純的客套了。
“吳掌櫃可否識字?”
李鐵民將公憑副本遞給吳掌櫃。
吳銘接過細看,穿過來這麼多天,早就適應了宋體字。
李、何二人看在眼裡,更加深信張行老所言不虛:尋常市井小民豈能識字?定是家學淵源!
和吳銘預想的差不多,官府果然隻提要求,具體的執行則全權交由行會代勞,這正是行會的重要功能之一。
看完公憑,他便明白了二人的來意,不等李行老詢問,當即說道:“小店供早飯,一百人份的及第粥,粳米一水六,佐以肝、肺、腸三色下水熬製而成。”
二人相顧愕然:“可是進士及第之及第?”
“正是。”
“這粥名從何而來?”
吳銘隻好將之前對醉翁和老梅說過的故事再對他倆說一遍。
兩人聽完不禁肅然起敬,連這般冷僻的典故都信手拈來,不愧是家學淵源!
吳銘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糾纏,岔開話問:“不知此粥市價幾何?”
何勝沉吟道:“肝、肺、腸俱為雜色下水,東京城裡隻有吳掌櫃以此煮粥,不妨往粥裡多添些,我等可替你報個十五文。”
李鐵民好心勸阻:“國子監中不乏富家子弟,吳掌櫃三思啊!”
吳銘懂他意思,雜色下水是給窮人吃的,富家子弟大概率瞧不上。
可這份公憑上明文規定了粥羹類的膳食不得超過十五文每份,這個價位,他不可能往粥裡放腰肚。
“李行老多慮了,我隻供一百人份的粥食,富家子弟便是想吃,隻怕也輪不到他們。”
好大的口氣!
李、何二人不以為然,但見吳掌櫃執意如此,遂不再多勸,隻最後提醒一句:“若是無人問津或反響不佳,教官府追究起來,貴店便不得再給國子監供膳。”
“吳某省得。”
這亦是公憑上的明文規定。
吳銘倒不擔心無人問津,隻希望這些讀書人都體麵點,明早彆搶破了頭。
今晚沒賣盒飯,中午基本把食材賣光了,吳銘不得不再次差遣李二郎走一趟,吩咐他去肉行和魚行補點貨。
吳記川飯雖未開市,依然有不少人在店外排隊等候。
吳銘趁機把今後不再販賣盒飯的消息公之於眾,霎時間“怨聲載道”,眾人罵罵咧咧地走了。
吳記川飯的目標是七十二正店,盒飯本就是過渡用的,哪能一直賣呢?開店初期靠這個賺點小錢可以,畢竟平民百姓的消費水平不高,定價高了便賣不出去,可太學生就不一樣了。
是時候整點利潤率更高的食物了。
當然,這是明天的計劃。
現在是教學時間!
“來!”吳銘從菜市場裡抱回來兩條草魚,“中午教過你的,可還記得?”
中午來了好幾桌客人想點酸菜魚,因為廚房沒有備料,所以改點了酒炊白魚,結果便是五條白魚都賣光了。
保不齊晚上還有客人會點,先備上再說,反正草魚的成本不高,賣不出去就內部消化。
酒炊白魚吃一個鮮字,必須現點現殺,酸菜魚沒這個必要,正好讓徒弟練練手。
“記得!”
謝清歡興奮得小臉泛紅,擼起袖子伸手到桶裡抓魚。
左手擒住魚尾的瞬間,魚身猛然彈跳,嘩啦!水花頓時濺她一臉!
謝清歡絲毫不慌,另一隻手探進桶裡,摳住魚擺擺的鰓部,一使勁,徑直提溜起來。
草魚發動技能:垂死掙紮!
鱗片在白燈下迸出點點銀芒,飛濺的水珠濺到她用來擦手的合圍前襟,洇出一片灰青的濕痕。
三斤重的草魚死命掙紮起來不可謂不生猛,隻可惜它的對手更加生猛,它掙紮得越狠,謝清歡便抓得越穩,莫名有種林黛玉倒拔垂楊柳的既視感。
她將奄奄一息的草魚置於砧板上,學起師父的架勢,抄起刀照著腦袋咣咣猛敲兩下!
卻沒能敲暈,反倒把魚乾應激了。
“使點勁!沒吃飯啊!”
“我怕把刀震斷……”
“你當這是什麼刀?你就算把魚腦袋敲爛了,這刀都斷不了。”
謝清歡立時醒悟:對啊,師父用的可是仙刀,豈是俗世的破銅爛鐵可比?
遂揮刀迎頭痛擊。
草魚終於安詳地合上了雙眼,指精神上。
接下來才是見功夫的時候。
謝清歡執刀醞釀,似在回憶要領。
片刻後,也似師父那般以毛巾按頭,魚腹朝內,右手以刀頂推刮魚鱗,起初稍顯滯澀,待刮完一麵,翻轉刮另一麵時,推刀越發的遊刃有餘起來。
刀刃自尾至鰓剖開一條完美的弧線,她有條不紊地仔細清除臟器並洗去血水,去魚牙時遇到些阻礙,操作沒有問題,隻是沒找準巧勁,但也隻是稍微花了點時間,很快便克服。
看著她將雪白的魚線穩穩抽出,吳銘忍不住問:“你真是第一次剖魚?”
謝清歡正色道:“雖是頭一回上手,可弟子早已在腦海裡演練過無數次。”
你絕對開掛了吧!
謝清歡把剖好的魚遞給師父檢查:“弟子班門弄斧了。”
吳銘心裡暗暗吃驚,看了眼時間,板起臉說:“花了近八分鐘,太慢,還得練!”
“師父教訓的是!”
“接下來我教你片魚,這道酸菜魚需要將魚肉……”
……
官府給食行發了公憑的同時,消息也在國子監和太學傳開了,至晚間已然傳遍官舍的每一個角落,便連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二程兄弟和劉幾亦有所耳聞。
隻不過,這三人顯然是杠上了,除了上課、用飯和出恭,其餘時候皆在案前枯坐,保持著“敵不動我不動”的狀態。
同齋舍的書生有點遭不住了,試探道:“之道,你今晚總該歇息了吧?”
劉幾瞥了眼不遠處的二程,正色道:“劉某自當末席而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