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靜了片刻,沈招仰頭盯著他,沉聲吐出一個字:“有。”
蕭拂玉輕哂:“承認得倒快。”
沈招全然不覺,滿腦子都是他口中所謂的獎賞,“那陛下的賞呢?”
蕭拂玉坐在榻邊,把玩手裡的金鏈子,“彆急啊,朕還沒問完呢。”
他俯身,輕聲問道:“告訴朕,這兩年裡你豢養私兵藏於何處,朕就賞你。”
“……”沈招喃喃道,“藏私兵的地方……”
男人的聲音戛然而止,脫節的理智似乎有了回歸的跡象。
“陛下到底是想打探臣所謂的私兵。”沈招啞聲道,“還是……從未信過臣,事到如今還是想要臣的命呢?”
蕭拂玉輕柔撫摸他的臉,“朕若想要你的命,你會給朕麼?”
“臣不是已經給過一次了麼?”沈招自嘲一笑。
蕭拂玉觸及男人眼底的清明,微微一頓,“清醒了?”
“若陛下不希望臣清醒,臣也可繼續裝糊塗,”沈招麵無表情道,“反正於陛下而言,糟踐一個糊塗的男人還是清醒的男人都並不重要。”
“放肆,”蕭拂玉冷聲道,隨即甩了他一耳光。
“沈招,你意圖造反,還敢和朕嗆?難不成朕試探幾句還成了朕的錯?滾回你的驍翎司,朕不想再看見你。”蕭拂玉起身踹了他一腳,甩袖要走,被男人猛然拽住衣擺。
他扭頭,對上男人黯然的眼眸。
“臣起初,的確想過造反。”
沈招仰頭望著他,胸膛劇烈起伏,“因為臣受不了被那個昏庸愚鈍聽信宦官的皇帝驅使擺布,臣不服氣,不願臣服於那個蠢貨,不願日日跑去外頭尋什麼令人發笑的舍利子,臣連飯都吃不飽。
所以臣日日宿在驍翎司,連自個兒的府邸都不曾有,就是為了節省一切花銷培養私兵。”
“可後來……陛下就像換了個人,臣屢次求證都找不到陛下是假冒的證據,不得不與陛下虛與委蛇,陛下那樣聰明,讓臣連起兵造反的時機都尋不到,臣氣得咬牙切齒,夜夜夢裡都是陛下得意的模樣,誰知就這樣著了陛下的道。
陛下,臣如何玩得過您啊?您想要引誘一個男人為您所用,不過招招手的事,您想要糟踐一個男人,也不過是張張口的事。”
沈招咬牙切齒說完,從懷裡摸出一枚野狼銅符,遞給他,“五萬私兵,隻聽命於此物,臣今日將臣的項上人頭,與這名信物,一並送入陛下掌中,不知可否消卻陛下疑心?”
“為何不早拿給朕?”蕭拂玉接過銅符,挑剔打量。
“陛下,臣不過肉體凡胎,會擔心,會猶豫,”沈招閉了閉眼,“也會害怕,若陛下不信臣,臣該怎麼辦。”
蕭拂玉垂眸,指腹緩緩撫摸那野狼的頭,上頭尚且殘餘著男人肌膚相貼的熱意。
“陛下,臣還用滾回驍翎司麼?”沈招拽了拽他的衣擺。
蕭拂玉沉默不語。
沈招耷拉著頭老實跪著,慢吞吞道:“都是臣的錯,臣罪該萬死,臣不該拖到今日讓陛下猜疑讓陛下誤會,更不該與陛下頂嘴吵架,日後陛下說的都是對的,臣說的都是錯的。陛下,莫生氣了。”
“……”
沉默片刻。
“朕明早要吃小狗饅頭,”蕭拂玉掃他一眼。
沈招眼睛一亮,“陛下您不氣了?”
“誰說的?”蕭拂玉將野狼銅符揣進懷裡,“朕要看你表現。”
“何處的表現?榻下的表現,還是榻上的表現?”沈招舔舔犬齒。
“朕要去沐浴,”蕭拂玉轉身走了。
沈招緊跟其後,“臣也要沐浴。”
宮中備有臣子享用的溫泉池,位於天子溫泉殿的側殿裡。
蕭拂玉便隨他去了。
溫泉殿中水汽氤氳,來福跪在池邊替天子梳洗長發,心頭止不住的疑惑。
方才外頭的宮人都說聞見了不小的動靜,似是陛下與沈招爭吵,當真是好大的膽子。
可怎麼陛下出了養心殿,反而心情還不錯的樣子?那沈招的手段已經厲害到這般地步了不成?
但來福學聰明了,即便再好奇,陛下不想說的東西,便不要主動問。
“來福,明日下朝後,讓季纓在禦書房等著朕。”
來福忙回過神:“奴才遵旨。”
蕭拂玉回到寢殿時,暖床的男人還未回來。
但他今日已有些疲憊,倚在榻上漸漸睡去,誰知忽而聽見一聲狗吠。
蕭拂玉睜開眼,便見被他抱著的糖葫蘆正齜牙咧嘴,衝試圖爬上榻的男人凶狠叫喚。
昨日因糖葫蘆咬壞了他的龍袍,被他關了一日禁閉,如今解禁回來,卻見有人要爬龍榻,自然不樂意了。
一榻不容二狗,沈招觸犯了糖葫蘆的底線。
沈招惡狠狠與糖葫蘆對峙。
陛下他不敢得罪便罷了,難道他還怕一條狗不成?
“陛下,這狗的牙齒如此厲害,不如臣替它削了,免得日後咬了陛下,”沈招將那獒犬提溜起來,危險地眯起眼。
“汪汪汪汪!”糖葫蘆奮力掙紮,發覺自己掙脫不掉這男人的鐵手,便轉頭衝蕭拂玉搖晃尾巴,嗚咽撒嬌。
“行了,放開它,”蕭拂玉不悅道。
“陛下,臣有一問。”沈招沒放。
蕭拂玉挑眉:“你問。”
“若是臣和這小畜生同時掉進水裡,陛下會先救誰?”沈招陰惻惻道。
“當然是救朕的糖葫蘆,”蕭拂玉斜睨他,玩味一笑,“怎麼,愛卿在太明湖裡抓了那麼久的魚,還不識水性麼?”
沈招:“……”
沈招梗著脖子道:“那太明湖的水也就到臣的腰,臣如此高大威猛,又不是這丁點大的蠢狗,還需水性?”
“好吧,那朕重新選,”蕭拂玉輕歎。
沈招眼睛隨即一亮。
“朕選糖葫蘆。”
沈招:“哦。”
蕭拂玉從他手裡奪過愛犬,笑著親了親糖葫蘆的腦袋,“他會叫喚著哄朕開心,沈愛卿,你會麼?”
沈招:“……”
不就是狗叫?有何了不起的?
“愛卿今日還是打地鋪吧,”蕭拂玉朝他笑了笑,扯下床幔合眼躺下。
誰知還未睡著,便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是男人鑽進了床幔宮裡,趴在榻邊,不情不願地汪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