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
荒原上最後一縷陽光,被轟隆隆的馬蹄悶響踏碎。
人銜枚,馬裹蹄,西隴衛自午時出發,已疾馳一百二十裡。
沿途倒下備用馬無數,大部分騎兵都已經換乘,而陳遠山胯下的戰馬也已口噴白沫。
“將軍,前麵五裡就是飲馬河。”
龐大彪摘下口中的木枚,聲音嘶啞,“按這個速度,戌時能到白楊坡。”
陳遠山點點頭:“傳令,飲馬河休整半個時辰。醜時前必須趕到埋伏點。”
夜色漸濃,騎兵們沉默地檢查裝備。
箭囊、橫刀、馬蹄鐵,每樣都關乎性命。
沒人點起火把,隻有月光照在磨刀的砂石上,偶爾迸出幾點火星。
陳遠山蹲在河灘,看著水中晃動的月亮。
此時……林川那小子應該在城中準備就緒了吧。
按照計劃,等過了深夜,城中幾處要地會燃起大火,而鐵林穀那幫小崽子們,會趁亂拿下東城門,給西隴衛打開城門。
這一戰,環環相扣,一旦出錯,西隴衛就會陷入絕境。
而三千戰馬,已經沒力氣跑回來了……
他攥緊拳頭,用力砸下去。水麵頓時碎成千萬片銀光。
“將軍,這明明是個圈套!!”
接到王爺軍令那日,龐大彪跪在帳中,痛哭失聲。
這個跟隨他十二年的老部下,第一次違抗軍令跪地苦諫。
他不是沒聽進去,而是不敢往深裡想。
十五年前那個雪夜,若不是王爺的一紙調令。
恐怕此刻陳氏滿門的白骨,早已朽在了漠北的流放之地。
這份恩情,他陳遠山……願意以死相報!
“咳咳咳……”
陳遠山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水麵上一片猩紅散開。
自接到軍令那日起,這口淤血就堵在胸口。
他不願相信,這是王爺為了削弱西隴衛而設下的圈套。
畢竟,西梁城扼守西北糧道,拿下它便能切斷蒼狼部退路,這是一步絕妙的好棋。
他寧願相信,這是王爺將鎮北軍最後的榮耀交予西隴衛。
畢竟那封密令上寫得明白——
“唯卿,可擔此重任”。
陳字旌旗裂朔風,遠山鐵騎踏蒼穹。
西隴黑雲摧敵陣,衛戍邊關第一功!
他陳遠山的西隴衛,配得上一場驚天動地的奇襲之戰!
畢其一役,穩定西北。
便是死,亦無憾!
陳遠山翻身上馬:“出發!”
……
西梁城。
子時的梆子剛敲過第二遍。
隆昌酒樓的後門悄無聲息地滑開,二十餘道黑影魚貫而出。
林川最後一個踏出門口,反手將門閂輕輕扣好。月光下,所有人臉上都塗著厚厚的炭灰。
“按計劃行事!”他低喝一聲。
黑影們立刻分開。胡大勇帶著六人往城西摸去,二狗領著幾個靈活的攀上了屋頂,剩下的人跟著林川,貼著牆根往城中央潛行。
夜,安靜無比。
城西糧倉外,兩個蒼狼部守衛正靠著草垛打盹。
胡大勇打了個手勢,兩個黑影從陰影中竄出,悄無聲息地扣住了守衛的嘴巴,一刀割開喉嚨。
“快!”胡大勇吩咐一聲。
幾支火折子幾乎同時被吹亮,緊接著,草垛和屋頂竄起了火苗。
與此同時,城南的馬廄也亮起了火光。
二狗把點燃的火把扔進乾草堆,火舌很快蔓延起來。
有人打開了馬廄的柵欄,受驚的戰馬嘶鳴著,橫衝直撞,衝出了馬廄。
“走水啦!走水啦!”
終於有人發現了火情,但為時已晚。城中陸續有七八處要地冒起了濃煙。
號角聲此起彼伏,被匆忙喚醒的士兵們像沒頭蒼蠅般亂竄。
大街上,救火的人四散奔跑,不知該去救哪一處的火。
而那些在街上狂奔的驚馬,已經撞散了好幾個趕來救火的巡邏隊。
林川蹲在府衙對麵的屋頂上,冷眼看著這一切。
這裡視線開闊,能看到救火人群的走向。
衙門裡的人都去了西邊,也有數支巡邏隊奔了過去,畢竟那裡是糧倉,兵家重地。
可韃子並不懂這些。
或者說,韃子過於自負了……
糧倉、馬廄、軍械庫、銀庫……這些軍事要地,守衛都極其鬆懈。
即便是有短暫的抵抗,在麵對鐵林堡戰兵的突襲時,也是一擊即潰。
“大人!回來了!”胡大勇喘息著來到身旁。
“人都齊了?”林川問道。
二狗也湊了上來:“齊了!”
林川剛要下令,一隊人馬從下麵街道經過,又停了下來。
領頭的是個將官,看著似乎是個千夫長,身後跟了幾十名親衛。
一陣大風吹過,遠處的糧倉火焰陡然升高,火勢更大了。
林川盯著那名千夫長的手勢。
顯然,他已經意識到了這並不是一場普通的意外,正在叫人增加防禦。
林川眯起眼睛,將手一揮。
“乾掉他們!”
二十幾道身影,悄無聲息地圍了過去。
月黑風高,殺人夜。
……
腳步無聲,身影交錯。
那馬上的千夫長第一時間感受到了殺意。
他縱馬就走,卻迎上了從屋頂上躍下的第一刀。
“當”的一聲,刀鞘堪堪擋住了這一刀,巨大的力量將千夫長震落下馬。
對方力氣之大,超乎想象。
而四周,更多的刀光劈向了親衛隊。
蒼狼部的親衛們不愧百戰精銳,遇襲瞬間便如狼群般展開反擊。
刀光劍影在長街上驟然炸開,兵刃碰撞的火星如暴雨般迸濺。一名親衛剛架住迎麵劈來的一刀,側翼突然刺來一道刀光,他急轉腰刀格擋,第三把刀已從刁鑽角度斬入甲胄縫隙。
血霧噴湧間,兩名親衛背靠背結成戰陣,卻見兩道寒芒乍現,兩支三棱箭破開黑夜,精準刺入他們的咽喉。
沒有華麗的招式,隻有最直接的劈砍刺捅。
鐵林穀的戰兵們像演練過的千百遍那樣,每個動作都直接致命。
“漢狗!”
千夫長獰笑著拔出刀,指著屋簷下的黑影,“來啊!”
胡大勇甩了甩胳膊,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方才那一刀,竟然被這個千夫長給擋住了,倒是沒想到。
那就再來一刀試試。
他揮著戰刀,蠻牛一般揮砸了過去。
而那千夫長,也同樣朝他衝撞而來。
蠻牛對野豬,血光衝天而起。
林川蹲在屋頂上,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
他隨手拍了拍二狗的肩膀。
“二狗,大頭和千夫長,你押誰贏?”
二狗剛射出一箭,呆愣了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