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們被引向村西頭安排住宿的地方。
薑嬋沉默地走著。
“薑姐姐你看!”小桃忽然扯了扯薑嬋的袖子,小手指著路邊一戶人家的院子。
她聲音不大,帶著點天真的驚歎:“那個嬸嬸的衣服好漂亮!”
薑嬋順著小桃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婦人正站在院中。
她穿著質地明顯不錯的綢緞裙子,顏色鮮亮,上麵繡著繁複的花紋。
更紮眼的是她的發髻,插著好幾支亮閃閃的銀簪,其中一支簪頭還嵌著顆綠瑩瑩的石頭。
手腕上更是套著兩個沉甸甸的銀鐲子。
這身打扮,在這荒年,在這山村,顯得極其突兀和奢華。
薑嬋的目光銳利起來。
她之前就注意到,出來迎接他們的翁老九和那幾個漢子,身上的衣服料子和款式也五花八門,有普通的粗布,也有細棉布,甚至有人穿著的短褂像是綢緞料子。
當時隻覺得奇怪,現在看到這婦人的打扮,那點奇怪瞬間放大了。
末世裡,她見過太多這樣的景象。
不同質地、不同風格的衣服、首飾堆在同一個人身上,隻有一個原因——
搶來的!
是從不同遭遇不幸的人身上扒下來的“戰利品”!
這個認知讓薑嬋後背一陣發涼。
這個翁家村,恐怕不是表麵上看到的樂土桃源。
“薑姐姐?”小桃仰頭看她,似乎感覺到她的緊張。
薑嬋立刻收斂表情,拍拍小桃的頭,低聲說:“嗯,是挺好看的。”
她不敢斷言,但直覺告訴她,這裡很不對勁。
必須小心。
她繼續往前走,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經過的每一戶人家,每一個村民的臉。
村西頭有幾間連排的土坯廂房,看起來像是專門騰出來安置她們的。
門開著,裡麵打掃得乾乾淨淨,床上甚至鋪了些乾草。
“條件簡陋,將就歇歇腳。”帶路的村婦臉上堆著笑,“被褥不夠,大家擠擠。女眷們就住這邊。”
一路擔驚受怕,又累又渴的眾人,此刻看到能遮風擋雨的屋子,哪裡還顧得上條件?
趕緊道謝,隨後紛紛湧進去。
“哎喲!可算能躺下了!”趙嬸子第一個癱倒在床上。
“累死我了……”伍氏也靠著牆坐下,捶著酸痛的腿。
劉氏和王氏也找了地方坐下,揉著腳。
很快,屋裡就響起此起彼伏的疲憊歎息聲,不少人直接合眼睡了過去。
薑嬋帶著小桃找了個靠門口的角落坐下。
她沒有立刻休息,目光快速掃視著房間。
牆壁是土坯的,很厚實。
她的目光落在窗戶上。
窗戶不大,木頭的窗框,糊著紙。
但奇怪的是,窗戶外麵似乎被什麼東西釘死了?
不是從裡麵插銷,而是從外麵用木條橫著釘住,封得死死的。
薑嬋的心猛地一沉。
這時,那個帶路的村婦還沒走,正站在門口跟幾個還沒睡著的村婦閒聊,臉上帶著和善的笑。
薑嬋不動聲色地走過去,指著那扇被封死的窗戶,語氣儘量放得隨意,帶著點疑惑,“這位嫂子,這窗戶……咋封死了?不透氣啊。”
村婦臉上的笑容頓了一下,隨即又綻開,“哎呀,大妹子,不是不讓透氣。是後山狼多!那狼啊,可厲害了!以前有狼半夜扒窗戶!嚇死個人哩!所以都釘死了,安全!防狼!絕對安全!”
她解釋得很快,語氣理所當然。
“狼這麼厲害?”旁邊一個柳樹屯的婦人順口問了一句,也帶著好奇。
“可不是嘛!”村婦立刻接話,但沒再具體解釋狼怎麼厲害,話鋒一轉,開始熱情地打聽,“大妹子,你們以前在家是乾啥營生的呀?”
她又轉向另一個婦人,“這位大妹子,你家娃多大了……會點啥手藝不?”
她像拉家常一樣,問得很細,問年齡,問來曆,問技能。
大家夥兒本就累得夠嗆,但又覺得人家是好意關心,隻能有氣無力地應付著:
“咳,莊稼人,能乾啥……”
“就會縫縫補補……”
“家裡就這一個小子……”
薑嬋趁那村婦注意力在彆人身上,低聲對小桃說了句“乖乖坐著”,然後快步走出了廂房。
她必須立刻去找村長。
村長此時正和翁老九、李老三、劉大壯等幾個人站在不遠處的空地上說話,氣氛看起來還不錯,翁老九還在笑著告知什麼時候打水,哪些時候換糧。
薑嬋深吸一口氣,臉上故意帶上一點焦急和窘迫,快步走過去。
“村長!村長!”她聲音不大,但足夠引起注意。
陳村長轉過頭,看到是她,有些意外,“薑丫頭?咋了?”
薑嬋走到近前,看了一眼翁老九,壓低聲音,帶著點不好意思,“村長……我身上沒多少錢,一會兒兌水兌糧……”她欲言又止,顯得很為難。
陳村長一聽是為錢發愁,鬆了口氣,安慰道:“嗐,沒事,一會兒兌糧,大夥兒勻你點。翁管事他們村實誠,不會多要的。”他看向翁老九。
翁老九立刻笑著點頭,“放心放心,都是鄉裡鄉親,有難處好說!”
“謝謝翁管事!”薑嬋趕緊道謝,然後對村長說,“村長,您……您能過來一下嗎?我……我還想跟您說點彆的…”
陳村長看她神色有異,心裡咯噔一下,但沒表露出來。
他對翁老九拱拱手,“翁管事,你們先聊,我跟這丫頭說兩句話。”
“好說好說,你們聊。”翁老九笑著擺擺手。
薑嬋引著村長走到旁邊一個稍微僻靜點的牆角,確保翁老九他們聽不到。
“丫頭,到底啥事?神神秘秘的。”村長皺眉問。
薑嬋臉上的窘迫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和凝重。
她語速很快,聲音壓得極低:
“村長,這村子不對勁!”
“啊?”村長一愣。
“您聽我說!”薑嬋眼神銳利,“第一,這村子修得像個堡壘!牆高,刺尖,我一路看過來,確實防人!不僅防外麵的人進來,也防裡麵的人出去!”
村長臉色變了變。
“第二,那群小孩!他們玩的遊戲!是模仿把人迷暈了拖走!還有那個小孩喊我們‘肥羊’!那是黑話!道上土匪搶人就這麼叫!那婦人捂嘴的樣子,根本不是孩子說錯話,是怕說漏嘴!我不信那個甕管事說的‘灰撲撲山羊’的解釋!”
村長倒吸一口涼氣,想起剛才那幕,後知後覺的寒意爬上來。
“第三,您看看村裡人的衣服!男的女的,料子款式五花八門!像不像搶來的?特彆是剛才有個婦人,穿綢緞戴銀簪!這年頭,普通村子哪來的?”
村長的眉頭擰成了疙瘩。
“第四,也是最要命的!”薑嬋聲音更低了,帶著冷意,“我們住那屋子,窗戶!從外麵釘死了!釘得死死的!那村婦說是防狼!狼需要這樣防?這麼高的牆頭還防不住?這分明是防我們跑出去!那是牢籠!”
陳村長聽得心驚肉跳,後背瞬間冒出一層冷汗。
他死死盯著薑嬋,眼神裡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你……你怎麼……看得這麼細?”
這完全不像他認識的那個沉默寡言、隻會乾粗活的薑家丫頭!
薑嬋沒解釋,隻是急促地說:“村長,現在不是問這個的時候!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地方不能待!太邪門了!我們得想辦法趕緊走!”
陳村長的心怦怦直跳。
他看看遠處還在和翁老九談笑的李老三等人,再看看眼前薑嬋那異常冷靜卻透著焦急的臉。
一路上的經曆,被搶糧的恐懼,還有剛才那聲“肥羊”帶來的不安,此刻被薑嬋條理清晰、證據確鑿的疑點徹底點燃了。
是啊,太巧了,太“好”了!好得不真實!
他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內心劇烈地掙紮著。
是相信翁老九熱情的笑臉和“合情合理”的解釋,還是相信眼前這個突然變得異常敏銳的丫頭?
走?
不走?
萬一……萬一這丫頭說的是真的……
陳村長猛地一咬牙,眼神變得決絕。
他重重點了一下頭,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好……寧可信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