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門外響起丫鬟的聲音,“首輔大人,有一個自稱是夫人妹妹的人求見。”
妹妹?
昭昭眼眸一顫。
細看下,她的指尖在微微發抖,整個人的呼吸都停滯了幾分。
當年,謝陵因杏兒的死對昭家展開報複,父親被他拉下馬,冠上“莫須有”的罪名,唯一的家也被他抄了,打砸燒賣,充公國庫。
當時整個丞相府亂作一團,而母親聶氏和妹妹昭靜怡卻趁亂不僅把金銀錢財都卷走,還為了保命竟將她拱手獻給謝陵。
“你們想帶著這些東西走?可以,讓昭昭嫁過來。”
昔日的兩個親人,就因為謝陵派人傳的這句話,便毫不猶豫地把她推出去。
哪怕明知她那時剛死了丈夫,哪怕明知她短時間二嫁定會遭受千夫所指,萬人唾罵……她們還是做了!
那時的昭靜怡呢?為了生存,大言不慚地勸她,出賣她,拋棄她,讓她頂著非議嫁給謝陵。
甚至滿眼都是幸災樂禍:“姐姐,你就跟他走吧。你去贖罪吧,替我們去贖罪,他那麼喜歡你,肯定不會殺了你的,隻是讓你贖個罪而已。”
贖個罪而已?
嗬,多麼輕巧的話。
卻不知道,這一千零九十五個日夜,她過得如履薄冰。夫人不像夫人,奴婢不像奴婢,成了整個謝公府眼裡的笑話。
而她們靠著卷跑的錢將日子過得滋潤,三年過去了,她們始終對自己不聞不問。現在這是看自己還活著,覺得過好了,所以才來了嗎?
這樣的人渣,真的是她的家人嗎?
從那刻起,昭昭便發誓,她的親人隻有真正對她好的父親,昭遠山……
謝陵察覺到了她的神色,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她的掌心,“多年未見的親人來了,昭昭應該很是想念吧,不去看看嗎?”
昭昭垂著腦袋沒有說話,乖順地起身侍奉謝陵,給他穿好衣服,套好鞋襪。
她的姿態放得很低,仿佛曾經那個最嬌矜的嫡小姐不再,隻餘下滿心的卑微與疲憊。
看得謝陵心頭一窒。
可想到杏兒的死,腦海裡立馬浮現出,那個懵懂的小姑娘滿身是血向他求救的模樣……他的心倏地冷下來。
語氣嘲諷道:“快些吧,可彆讓人家等著急了。”
昭昭愣神。
他總是這樣,上一秒能說著混話,瘋狂得將人折磨個半死。
下一秒,卻又跟沒事人一樣,不帶絲毫情欲,清冷如謫仙。
——
謝公府客堂。
幾個下人正圍著一個麵容清秀的少女竊竊私語,說她正是昭昭的妹妹,昭靜怡。
“我姐姐和姐夫呢?怎麼還不來。”
昭靜怡等了好久,有些不耐。她邊問邊打量著四周,眼睛裡帶著豔羨。
她這姐夫真不愧是一品首輔,瞧這府邸,寬闊宏大,漢白玉的石料跟不要錢似的鋪了滿地。
那廊院亭橋,鑲金塗銀,花草簷角,精美奇巧,一看就要花費不少銀子修建維繕。
看來她這姐姐在府裡過得不錯,她今日算是來對了。
“急什麼?”
接待她的丫鬟語氣有些不耐,“夫人和大人稍後就來……”
“喂,你怎麼說話呢?”
昭靜怡橫著眉打斷她,“我姐姐好歹是個丞相府嫡女,嫁的夫君……也就是我姐夫,那可是當朝首輔,我是他們親妹妹!身份比你們不知道尊貴上多少,你這是什麼態度?”
嗬,嫡女。
怕是上輩子的吧。
這京城誰人不知,昭丞相落馬,往日輝煌的丞相府不再。
哪裡還有什麼嫡小姐?
“切,”丫鬟翻了個白眼,小聲嘟囔,“就算是嫡女又怎樣,首輔夫人又怎樣?還不是在我謝公府當牛做馬……”
昭靜怡皺眉,“你嘀嘀咕咕說什麼呢,小心讓我姐夫將你發賣了!”
丫鬟麵上畏懼,連忙道歉。內心實則更為不屑:
嗬,還好意思喊首輔大人“姐夫”,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
這大晚上的,說好聽點來看姐姐,其實就是來投靠,想要巴結上謝公府吧?果然,跟她那個姐姐一樣,勢利眼,成天就想著攀高枝。
昭靜怡見這丫鬟雖道歉,但態度仍很敷衍。
正要上去理論,側目便瞥見兩道身影朝這邊走了過來。
來人正是謝陵和昭昭。
第一眼,昭靜怡的目光就落在了謝陵身上。
好俊的男人!
昭靜怡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感覺自己的雙腿都走不動道了。
其實她之前並沒有見過這個傳聞中的“姐夫”。
那時候謝陵雖威名在外,但昭靜怡一直以為他是個沒什麼情調的糙漢子。
更何況,拉父親下馬,還抄了丞相府的,就是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他們家的仇人,她該恨他。
可是今日一見,這麼優秀俊逸的男人坐在昭昭身邊,昭靜怡就覺得心裡妒忌得慌,隻是被她很好地壓住了而已。
“姐姐。”
昭靜怡先是朝昭昭喊了一聲,隨即轉向謝陵,嬌羞得盈盈一拜,聲音又甜又嗲,“靜怡見過姐夫……姐夫好!”
她那黏稠的目光緊緊盯住謝陵,思緒立馬百轉千回——
“姐夫!”驀然間,她朝謝陵一跪,眼裡蓄滿淚水。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母親死了,我現在孤身一人,舉目無親。現在天色又這麼晚了,天寒地凍的,可否讓靜怡留下來?”
昭昭不語,隻是冷靜地瞧著她。
她這個妹妹因為哭泣,此時鼻頭和小臉都通紅一片,垂落的睫毛被不斷湧出來的淚水浸濕,發絲淩亂地貼在臉上,可憐又無辜,連她這個姐姐都覺得於心不忍呢。
不知道謝陵……
“好啊,那妹妹就住下來吧。”
哪怕是猜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此刻聽到謝陵欣然答應的聲音,昭昭還是忍不住心口一滯。
謝陵像是沒察覺到她的情緒,表情微妙道,“聽起來,妹妹確實不容易,那就留下來,正好給你姐姐做個伴。”
昭昭垂眸,指尖掐進掌心。他明明知道,卻還是……
“謝謝姐夫!”
昭靜怡歡天喜地地跟著丫鬟去了廂房。
“……”
此時,偌大的客堂就隻剩下她和謝陵。
沉默。
屋子裡的氣氛很壓抑。
昭昭看向坐在高位上的男人,明明不久前,還將自己壓在偏院的床上,吻她吻得昏天暗地。
此刻卻一語不發,神情寡淡,絲毫沒有想要為剛才的行為解釋的意思。
“不知道謝首輔,把昭靜怡留下來是什麼意思?”
昭昭胸口微微起伏,冷聲質問,“是覺得三年之期快到了,將我的親妹妹扣下來,好拿捏住我?”
可惜,謝陵的算盤打錯了,哪怕昭靜怡死在謝公府,她都不會管的。
謝陵沒接茬,突然道:“昭昭是不是早就期待這一天了?”
昭昭一愣,隨即欣然承認,“是啊。”
話音剛落,她的唇角便綻放出一個生平最燦爛,最明媚的笑容:
“所以還希望謝首輔到時候能遵守約定,與我和離,放我出府。”
她知道謝陵平時最討厭她這樣笑,更討厭她提及此事。
果然,視線裡的他,握住茶杯的手驀然收緊,用力到泛白。
隻是過了許久,想象中會發瘋的謝陵始終都沒有出現,他靜了一瞬,便垂著眸繼續喝茶,似乎在等什麼。
直到門口閃現出一個黑色的人影,聲音帶著恭敬,激動,“大人,人找到了!”
“嗯。”
謝陵眸光微動,終於放下茶杯,起身道,“先將人帶到地牢吧。”
昭昭心底隱約有些不安,見謝陵朝她走過來,她總覺得,那人與自己有關。
“昭昭,我們打個賭吧。”他離她極近。
“……賭什麼?”
昭昭心底那股不安愈發明顯。
謝陵輕笑,慢條斯理地扯開唇上好不容易凝痂的傷口,瞬時,血便汩汩地往外冒。
昭昭被他這個瘋狂的舉動嚇到,倏地後退幾步,下意識地想與他拉開距離。
下一瞬,卻被他扯入懷中,他強硬地貼上她的唇。
“唔。”
耳鬢廝磨間,鐵鏽味交纏。
她聽見他說:“就賭,你出不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