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乾帶著密信離開後的第三天,一場罕見的暴風雨席卷了資溪城。傾盆大雨鋪天蓋地,將天地染成一片刺目的白,也暫時阻斷了雲崇軍瘋狂的攻勢。城內外陷入一種詭異的、被白色恐怖籠罩的寂靜。隻有呼嘯的風聲和士兵巡邏時踩在濕漉漉、泥濘的路上發出的“咯吱”聲,提醒著人們戰爭並未遠去。
帥府內,爐火稍旺了些。蔣嘯霆正與幾位心腹將領商討如何利用這難得的喘息之機,加固城防,清點剩餘物資,並派出小隊冒雪去附近廢棄村莊搜尋可能殘留的糧食和柴火。氣氛依舊凝重,但暴風雪帶來的短暫安寧,讓緊繃了三個月的神經得以稍稍鬆弛。
“報——!”一聲淒厲的呼喊劃破了帥府的寧靜。一名渾身是濕透、幾乎凍僵的驛卒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臉色慘白如紙,嘴唇烏青,手中死死攥著一個沾滿泥濘和血跡的油布包裹。
“將軍!八百裡加急!晟京…晟京來的!”驛卒聲音顫抖,帶著哭腔,撲倒在地,雙手將包裹高高捧起。
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沉!八百裡加急,非十萬火急、關乎國本的大事不會啟用!尤其是在這暴風雨肆虐之時送達,更是凶險萬分!
蔣嘯霆霍然起身,大步上前接過包裹。入手沉重冰冷。他迅速解開層層油布,裡麵是一個密封的銅筒。他拔掉封蠟,抽出一卷明黃色的…聖旨!
展開聖旨,蔣嘯霆的目光如鷹隼般掃過上麵的文字。隻看了幾行,他挺拔如山的身軀竟微微晃了一下!握著聖旨的手,指節因過度用力而變得慘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一股難以遏製的怒火混合著徹骨的冰寒,瞬間席卷全身!他猛地抬頭,眼中爆射出的光芒,銳利得仿佛要將這帥府穹頂刺穿,帶著滔天的殺意和難以置信的悲憤!
“將軍?!”副將陳鋒和幾位校尉從未見過主帥如此失態,驚疑不定地圍了上來。
蔣嘯霆深吸一口氣,那氣息卻如同燒紅的烙鐵燙過喉嚨。他強壓著幾乎要破胸而出的怒吼,一字一句,聲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風,將聖旨的內容念了出來:
“…查,資溪鎮守使蔣嘯霆,身受國恩,不思報效!擁兵自重,暗通敵國(雲崇)!證據確鑿!著即革去一切官職爵位,鎖拿進京,交三司會審!資溪城防務,暫由副將陳鋒署理,待朝廷另派賢能…欽此!”
“暗通敵國?!”
“革職鎖拿?!”
“這…這簡直是血口噴人!顛倒黑白!”
帥府內瞬間炸開了鍋!陳鋒等人驚怒交加,臉色漲紅,幾乎要拔刀而起!他們跟隨蔣嘯霆浴血奮戰,比誰都清楚將軍的忠勇!這所謂的“證據確鑿”,根本就是蕭瑟風那奸賊構陷的毒計!這是要置將軍於死地啊!
“將軍!這聖旨是假的!是蕭瑟風的陰謀!”陳鋒雙目赤紅,嘶聲吼道,“資溪城能守到今天,全靠將軍!朝廷不派援兵糧餉也就罷了,如今竟要自毀長城!末將不服!資溪數萬將士不服!”
“對!不服!”
“定是那蕭老賊搞的鬼!”
“將軍,不能接旨!我們反了吧!”
群情激憤,怒火在帥府內熊熊燃燒。士兵們聞訊也圍攏過來,得知聖旨內容,無不義憤填膺,喊殺聲震天!他們願意為將軍、為資溪流儘最後一滴血,卻絕不願看到忠勇的將軍被如此卑鄙地陷害!
蔣嘯霆抬手,壓下沸騰的聲浪。他麵無表情,但那緊抿的嘴唇和劇烈起伏的胸膛,顯示著他內心翻江倒海般的巨浪。他緩緩將聖旨合上,目光掃過一張張憤怒而忠誠的臉龐,最終落在那個幾乎虛脫的驛卒身上。
“傳旨欽差何在?”他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可怕。
驛卒艱難地喘息著:“回…回將軍…欽差…欽差衛隊…在…在百裡外的黑風嶺…遭遇…遭遇‘馬匪’…全軍…全軍覆沒…隻有小人…拚死…帶著聖旨…逃了出來…”他說完,頭一歪,昏死過去。
“馬匪?”蔣嘯霆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極致的弧度,眼中是洞悉一切的嘲諷。什麼馬匪敢在戰時襲擊欽差衛隊?還偏偏發生在聖旨即將送達資溪之時?這分明是蕭瑟風殺人滅口、斷絕他辯解之路的毒計!那所謂的“證據”,恐怕就在這“死無對證”的欽差身上吧?好一個“證據確鑿”!
蕭瑟風!為了除掉他蔣嘯霆,竟不惜勾結“馬匪”(極可能是他暗中蓄養的死士),截殺朝廷欽差!這是何等無法無天!何等喪心病狂!
“將軍!”陳鋒急切地看著他,“事已至此,朝廷無道,奸臣當道!我們…我們還有退路嗎?難道真要引頸就戮,讓蕭瑟風的奸計得逞?讓資溪城數萬軍民為您的‘罪名’陪葬?”他話中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帥府內死一般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蔣嘯霆身上。是束手就擒,任人宰割?還是…舉起反旗,殺出一條生路?
蔣嘯霆緩緩閉上雙眼。腦海中閃過資溪城頭浴血奮戰的將士,閃過城外堆積如山的同袍屍體,閃過女兒蔣昭擔憂的眼神,閃過蕭瑟風那張隱藏在朝堂珠簾後陰鷙得意的臉…最後,定格在聖旨上那刺眼的“鎖拿進京,三司會審”幾個字上。進京?那等於羊入虎口!蕭瑟風掌控下的三司,隻會讓他“認罪伏法”,死得不明不白!
再睜眼時,所有的猶豫、悲憤都被一種決絕的冰冷所取代。那雙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雷霆在孕育,有星辰在燃燒!一股屬於開國雄主的、睥睨天下的氣勢,第一次毫無保留地從這位邊關統帥身上爆發出來!
他猛地轉身,猩紅披風如血浪翻卷!他一步踏上帥案,居高臨下,聲震屋瓦,字字如刀,響徹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朝廷無道,奸佞當權!構陷忠良,自毀長城!視我邊關將士如草芥,視我資溪數萬生靈如芻狗!此等昏聵朝廷,此等奸賊,有何麵目令我蔣嘯霆效忠?!”
他猛地拔出腰間的佩劍“龍吟”,劍鋒直指帥府外那象征皇權的聖旨方向,寒光四射,殺氣衝霄:
“今日!非是我蔣嘯霆要反!是那蕭瑟風!是那昏聵朝廷!逼我反!”
“諸君!”他目光如電,掃過下方激動得渾身顫抖的將士,“可願隨我蔣嘯霆,斬斷這腐朽鎖鏈,殺出一條生路!用我們手中的刀劍,為自己,為枉死的袍澤,為這資溪城數萬百姓,討一個公道!搏一個未來?!”
“願隨將軍!討還公道!搏個未來!”
“殺!殺!殺!”
“反了!反了!”
積壓了太久的怒火、委屈、不甘和對生存的渴望,在這一刻被徹底點燃!帥府內外,所有將士,無論將校士卒,無不熱血沸騰,振臂高呼!聲浪彙聚成一股不屈的洪流,衝破了帥府的屋頂,衝散了漫天風雪,在這座被圍困的孤城上空久久回蕩!這不僅僅是求生的呐喊,更是向腐朽王朝發出的、石破天驚的挑戰宣言!
“好!”蔣嘯霆劍指蒼穹,聲若洪鐘,“自今日起,再無晟京資溪鎮守使蔣嘯霆!隻有為生民立命、向不公揮刀的蔣嘯霆!傳我將令!”
“一、陳鋒!即刻接管全城防務!加固城防,清點所有剩餘軍械糧秣!組織青壯,準備守城死戰!雲崇軍若敢趁機攻城,給我狠狠地打回去!”
“二、張校尉!挑選最精銳、最熟悉山路的斥候!組成三隊,分彆向西南雲崇軍大營、西北金闕王朝邊境哨所、東北玄冥王朝的遊牧部落方向潛行!散布消息:我資溪城已反!朝廷不仁,邊軍舉義!願與四方豪傑,共商大事!或…互不侵犯!”(這是極其大膽的外交試探和戰略欺騙,意圖分化可能的外部壓力)
“三、李參軍!立刻起草‘討蕭檄文’!曆數蕭瑟風十大罪狀!揭露其構陷忠良、截殺欽差、殃民之惡行!昭告天下!我蔣嘯霆,為清君側、清國難、救黎民而舉義旗!此檄文,務求言辭犀利,傳檄四方!”
“四、全城戒嚴!封鎖所有消息!在確定外部反應之前,資溪反旗之事,絕不可讓城外雲崇軍知曉內情!”(爭取時間窗口)
“五、…”蔣嘯霆的目光投向內室方向,閃過一絲柔色,隨即化為更深的決絕,“…將小姐蔣昭,移至帥府最核心密室,加派雙倍親衛守護!未得我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決、狠辣,充滿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絕和深遠的戰略眼光。一個被逼到絕境的將軍,終於撕下了忠臣的偽裝,露出了潛龍崢嶸的爪牙!他的目標,已不僅僅是守住資溪,而是要以這孤城為,撬動整個天下的棋局!
“末將領命!”眾將轟然應諾,眼中燃燒著新的火焰,那是破釜沉舟的勇氣和對未來的狂熱希冀。他們迅速散去,各自執行任務。帥府內隻剩下蔣嘯霆一人。
他緩緩走下帥案,走到窗前。暴風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甚。他望著窗外白茫茫的天地,手中緊握著那卷冰冷的聖旨。這不再是一道枷鎖,而是一麵染血的戰旗,一個時代的喪鐘!
“蕭瑟風…晟京王朝…”蔣嘯霆低聲自語,聲音中充滿了冰冷的嘲諷和滔天的野心,“你們以為,逼反的隻是一條看門狗?不…你們喚醒的,是一頭注定要撕碎舊世界的…蒼狼!”
資溪城的命運,在這一刻,徹底改變。一場席卷五大王朝、重塑山河的滔天巨變,由這雪夜孤城的怒吼,拉開了它血與火交織的序幕。而“昭明”的曙光,還深埋在遙遠的地平線之下,等待著血與火的淬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