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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可與共談(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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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裴液也覺得自己像個被貓倚著的主人了,實話說他已做了半年的貓主人,卻在此時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可見那個被貓依賴的自我其實來自於人類對自身的想象,而這種想象貓是無法滿足的,唯有另一個人才能將之滿足。

但也可能主要因為黑貓不是一隻真的貓。

裴液怔然有感,黑貓也不知曉為什麼這種時候會有自己的事,它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沒有罵他,漸黃昏,冷風微微吹了起來,李西洲收回目光,道:“年輕時的越沐舟,真的看起來就不好惹嗎?”

裴液回神:“……很不好惹。”

“比顏非卿還不好惹?”

“顏非卿有什麼不好惹。”裴液想了想,道,“顏非卿就是慣擺一副死魚臉,騙騙初次見麵的人,一張嘴說話就顯出傻子之本貌了。”

李西洲仰頭笑了起來。

裴液偏頭看了看她:“殿下今日心情不錯,往日沒有這樣笑的。”

李西洲依然仰著頭,但斂了笑容,淡眸微微一斜,投給了他威冷的一瞥。

裴液微微挺直了腰背,這種直紮心底的眼神會令人莫名有種舒暢感。

“人之將死,其顏也善。”李西洲微微一笑,“往後這些天本宮對你都是好臉色。”

裴液微怔:“我一直以為這句話是言語的言。”

“記錯了。”

“哦。”裴液糾正了自己的記憶。

“我聽仙人台裡的老人說的,越沐舟薄嘴唇,高鼻梁,臉頰瘦削,眉毛和眼都像一柄劍,尤其眼睛,長而亮,教人一望就被攫住。”李西洲回想著,“不過台裡的人說他相處起來倒並不冷,心胸開闊,事務上很好說話,閒暇時能常在鬨肆之中找到他,也聽戲也喝酒。”

“差不多,是那個樣子。”裴液仰頭想著,也把腿伸展在了台階上,即便麵對同一段描述,不同的人對樣貌的想象也可能天差地彆,“你沒見過畫像什麼的嗎?”

“越沐舟雖然是仙人台成立至今最不藏頭露尾的鶴字甲一,但大概還沒讓人給自己畫過像。”

“唔。”裴液點點頭,道,“那我是最不藏頭露尾的雁檢。”

“裴少俠的臉確實正在神京流傳甚廣。”

裴液沒思考這句話的意思,依然仰著頭:“我今天在明月宮見他……你說,越爺爺為什麼會守在魏皇後殿前呢,我從來沒聽過他們的事。”

李西洲抱了抱膝蓋,微笑:“我知道,要我講給你聽嗎?”

裴液瞪著兩個清澈的大眼望她。

“有些人的相識就是那樣的,很平常,也沒有巧合和跌宕,不過古人說,白首如新,傾蓋如故,大概就是那樣吧。”李西洲抱著膝蓋,望著院子的牆簷,“越沐舟從西南歸來,就麵見了魏輕裾,那大概是他們第一次見麵,就案卷上的記載來說,他們主要聊了西南那樁案子。後來越沐舟就回到仙人台,升任了神京鶴檢。”

“越沐舟那時候其實想離開的,他一來不想繼續留在仙人台了,二來如果一定要留下的話,至少離開神京,但魏輕裾勸住了他,後來應宿羽來到神京,就很為這件事高興。”

“再往後就是很危蕩的一段年月了。西南一事後往後挺長一段時間,大概一年左右吧,神京是安穩的,越沐舟一直辦鶴檢位上的事。但一年之後,被暴奪大位的猝然震撼的那些人回過神來,開始從裡到外的反攻,那兩年大唐尤其勢如累卵,大位更替,境內動蕩,北荒揮師而南,實在是惶然動亂的一段年歲。”

“不過在這段時間裡,兩人之間依然沒什麼可言說的交集,仙人台那時正是最鋒利的刀,越沐舟在鶴檢位上殺了很多人,刺破了很多樁謀劃,一年多些就做成了‘甲一’,魏輕裾則每日匆匆,多慮少眠,幾回親臨北疆與南境,兩人大約隻偶有見麵,才相敘幾句。”

“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們怎麼就建立起那麼深厚的情誼。”李西洲仰著頭笑了笑。

“北荒大捷之後,魏輕裾從北邊回來,那時雖依然忙碌,但局勢算是安定了,就有了些閒暇,她處理公務累了煩了,就到仙人台或戲樓去尋越沐舟,吐一吐胸中塊壘;越沐舟離京辦完案子歸來,往宮裡遞一道箋子,就請皇後出來喝酒。不過頻次也不很多,往往一兩個月裡兩人時間才碰巧一回。”

“再往後,隨著局勢安定下來,帝後之間卻漸漸有些疏離了。”李西洲頓了會兒,“我至今想,母親應把許多事情都說給了越沐舟,哪怕是一些極隱秘、極重要的言語,但越沐舟肯定沒有記錄,都飄散在酒杯相撞的叮鈴裡了。”

“就是那段時間,魏輕裾把自己和聖人的【牽心·知意】贈予了越沐舟和應宿羽,聽李緘說,那時候魏輕裾勸越沐舟帶應宿羽離京,但越沐舟拒絕了。”

裴液插嘴:“我看案卷裡寫,是越沐舟想離開,魏輕裾勸住了他。”

“那是和應宿羽所講。”李西洲偏頭瞧他一眼,“你仔細想想,並不矛盾。”

裴液緩緩點頭。

一個人內心真實的傾向、自己決定要做的事情、展現給親近之人的樣子,確實可以相反再相反。

“那時候母親懷著我,越沐舟就佩劍相隨,就是那段時間人們說越沐舟親信於皇後,佩劍於紫宸,宮禁無阻,幾為神京新貴。但其實他們的友誼不在那個時候,早在之前就已很深厚了。”李西洲回憶著,“當然那也是他們情誼的最後一段時光了。”

“後來你知道,三月初九,明月之刺,麟血事發,情勢就急轉直下了。”

裴液一時沒有說話。

李西洲也安靜了一會兒,道:“關於這件事,後來我和越沐舟聊,有幾點是外人所不知的。”

“那是十好幾年之後了,越沐舟並不想和我提及那夜事情的細節,蓋因不願傷怒借著對故人之女的傾訴而流瀉。”李西洲回憶著,“他隻說,明月之刺在操作上是由於仙權的猝不及防,但在更大的尺度上,那大概是一種無可回避的必然。”

“明月之刺往後的事情你肯定也不知道太多細節了,”李西洲繼續說,“其實後麵還發生過三次刺殺。”

裴液抬起頭。

“麟血事發後的一個月,魏輕裾失去了一切的權力,這件事在神京掀起了巨濤,而且可以預見地會波及到剛剛有了安穩跡象的大唐全境。”李西洲道,“所有對魏輕裾發起了進攻的人都近若瘋狂,因為前幾年她的威名太卓著了,一旦出手沒有殺死她,每個人都恐懼那種後果。”

李西洲微微笑了笑:“短短一個月,沒做任何反應的魏輕裾遭遇了三次刺殺,即便在宮裡,也有人拚了命塞進來的死士。

“但每一次,越沐舟都攔住了。”李西洲道,“他說,再來一百次,他也都攔住的,他已見過賀烏劍那一劍了,沒有人能在他麵前刺出第二次。”

“所以後來他說,母親是自裁,隻要她不想,沒有人能殺她。雖然我們如今調查,知道她是死在另一個人的槍下。”

李西洲長出了一口氣,安靜了一會兒。天色徹底暗下來了,她裹了裹暖氅:“母親死後,越沐舟就掛印離京了,他和應宿羽的情事也無疾而終,應宿羽再也沒有來過神京。二十多年來【牽心知意】再未啟用過,直到幾年前遞來神京。”

裴液這時想,越爺爺確實並不總像書裡那樣冷,正如這些年的相處中老人不乏幽默感,而且頗愛閒聊,隻是那夜立在明月宮前的他,確實沒有什麼玩笑的心境。

他沉默了一會兒,見李西洲怔怔地望著天邊不說話,便偏頭好奇道:“你說,應宿羽為什麼喜歡越爺爺?”

李西洲一怔,轉頭看他:“他們兩個是在西南蜀地相識,那自然是另外一番迂曲了。”

她想了想:“那時候應道首二十左右,生長神宵、久在深山小城,越沐舟劍術拔群,容貌俊逸,性格又鋒利,險境連環之中力挽狂瀾,應道首因而動心,實在是情理之中。”

“那你說,越爺爺為什麼喜歡應宿羽?”

“……”

“你是不是想不到越爺爺會喜歡什麼樣的人。”

李西洲點點頭,卻又頗有興趣道:“其實我初聞他與母親有份深厚友誼時,還懷疑過私情暗戀,後來才意識到完全想岔了——應道首年輕時單純得很,來神京後雖然刻苦,但還是對很多事情完全茫然,唯正氣十足,還、還帶著山裡來的傻氣,我也沒想到越大俠會與之一對。”

“啊,”裴液斜睨她,“越爺爺和魏皇後正是君子之交澹如水,你腦子裡怎麼想這些低劣俗事。”

李西洲微惱,氣笑:“分明你先提的——你且說,越沐舟和應宿羽怎麼走到一起的。”

裴液嘿嘿兩聲,抬指輕輕叩著膝蓋,偏頭琢磨道:“還用說,肯定是他欲拒還迎。你想,他總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雖然應道首先喜歡他,但他若真個冷冰冰地拒絕,不留情麵,應道首一定不胡攪蠻纏,顯然他嘴上拿喬,行動間又掩不住對人家的喜愛,最後乾脆從了,還要擺個不情不願的樣子。”

李西洲笑:“你真是目無尊長……其實越先生為人真誠的很,我想絕不會在情愛上糾糾纏纏,他一定和應道首說實話的。”

“那就當我揣測吧。”裴液晃晃腦袋,“不過另一樁卻逃不了,他一副冷厭世俗的樣子,好像跟誰都不想扯上乾係,其實還是被人家應道首迷住。被什麼迷住呢?不過三樣:一雙單純的眼;一副好容貌;一顆崇拜越大俠的心。可見他雖然好像人物卓越,起心動念時和彆個男人也都一模一樣。”

“你一下說兩個的壞話。”李西洲笑,這次她沒反駁了,隻瞧了瞧他,“你怎麼好像頗有些怨氣。”

裴液冷哼一聲。

李西洲又道:“那裴少俠也是這樣嗎?”

“……”

李西洲用一雙單純的淡眸瞧著他,手裡緩緩掰著指頭:“出身偏僻、心地純正;有副好容貌;崇拜裴少俠。啊,這,這好難猜啊。”

裴液悶悶瞧她一眼:“我喜歡縹青,沒騙過你,你彆老拿她打趣了。”

李西洲又笑,道:“許不許我提是看李掌門同意,輪得到你麼。”

“……你又知道她同意。”

“等羽鱗試來了我問問她。”

裴液瞪眼。

李西洲卻不像開玩笑,她斂去笑容後輕鬆了許多,伸展了伸展肢體,仿佛把剛剛的憂傷和沉重都驅散出去,向後拄地道:“有裴少俠在的時候,總是容易開心起來。”

她含笑瞧了瞧他:“你一身熱氣,好像把朱鏡殿都烘得暖和了一些。”

“我也沒什麼特殊,以前殿下總沒個人說話罷了。”

“是啊,那就是你的特殊……唯一之處了。”李西洲微微一笑,“以前確實是的,想起以前的事情,我就會一個人靜坐很久,有時候天黑了才發覺……所以後來我搬出去了,在修文館就好些。”

“下次再想起來,記得考證一下越爺爺其他的情史。”

“你少廢話了。”

裴液笑了笑,過了一會兒他道:“我覺得,越爺爺和魏皇後性格裡埋著些很稀罕,卻又十分一致的部分。所以他們很容易相互理解對方。他們不常見麵,因為那也沒什麼必要。隻偶爾得了閒暇,一起吃場酒也就夠了。”

言罷他也伸展了伸展肢體,道:“天黑了,你還不回殿嗎?”

“不回啊,我在等,你不是也在等嗎。”

“等什麼。”

“等先芳來叫我們吃飯。”李西洲望著院簷,悶悶道。

她這時候其實有些思念越沐舟了,但這件事不和跟身旁的少年言說。

但同時她又真切地感到一種溫暖,即便沒有言語,她也清楚地知曉身旁之人是在和她想著同樣的事情,隔著兩具溫熱的軀體,心是可以共鳴的。於是她“鏡裡青鸞”的那部分人格又浮上來了,心裡默想:“知己一人誰是?已矣。贏得誤他生。有情終古似無情,彆語悔分明。”

“你是不是在心裡說什麼話?”裴液忽然皺眉轉頭。

“說了你也不懂。”她淡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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