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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時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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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是罕見,怎麼裴少俠今日竟有工夫?”

不出大明宮,不知春意滿城,柳葉已經和嬰兒的小指一般,新嫩彎曲,齊昭華擱了筆,披了件長衣,和少年踱步在晨起的春光中,細雨剛好暫停了,口鼻間都很清新。

“人總不能一直忙下去。”裴液瞧著柳色,“許館主在館裡嗎?”

“恩主前些天說,再過些日子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今晨我看遞了張箋子來,應該是成行了。”齊昭華道,“其實也沒什麼,館裡事情早也沒多少要恩主操心的了,近月都是我在經手。”

“你不知道她去哪兒,不擔心嗎?”

齊昭華微怔:“恩主她本來也不是常在館裡的,畢竟分身乏術……”

她有些猶豫地看了少年一眼:“反正,晉陽殿下在宮裡就可以了……也是主心骨嘛。”

女子顯然有些詫異,好像沒料到少年仍不知修文館主與朱鏡殿主之身份,但一時又不知該不該揭破。

裴液點點頭:“確實,有個主心骨就好了……不過我是想來找許綽的。”

“唔。”齊昭華微微茫然,“裴少俠要是實在有急事,可以去問問晉陽殿下……她也許知道恩主的去向。”

裴液笑笑:“好吧。”

一時不免有種錯覺,好像這個世界人人都知道修文館裡和朱鏡殿裡是同一個人,隻有自己堅信他們是兩個。

齊昭華雖有些沒懂,但也略過了這個話題,笑道:“既然是裴少俠邀約,那我想大家都有時間。方繼道日日在天理院不挪窩,商浪邢梔二人平日放班後也偶來尋我,想必是都有時間的——裴少俠還想邀誰嗎?”

“好多人都至少三月沒見了。”裴液想著,“同住的那兩個要更久,還有長孫、崔照夜、謝穿堂……都挺久了。”

“那也好辦,我想想,遠的遞個箋子,離得近的咱們就一個個去找吧。”齊昭華笑笑,“且待我找人備輛車。”

“不必,我駕車來的。”

“那再好不過。還以為裴少俠隻有蹭人車的時候,原來自己也會駕車。”

“我是不得不駕。”

“啊?為什麼?”

“不駕的話,容易被抓起來。”裴液帶著她來到車邊,手一撐上了車轅,招呼道,“你也上來吧。”

齊昭華疑惑:“我坐車裡不行嗎?”

“車裡有人,你應該不願意跟他一塊兒。”

齊昭華笑:“誰,新朋友嗎?裴少俠講話太不禮貌,我怎麼會不願意和人家同坐?”

她自然是知書講禮的,笑著掀簾登車,然後頭進去了,露在外麵的半個身子猛地一僵:“啊——!!”

裴液伸劍托了一下才沒令她摔倒在地,隻見修文館門前好幾個士子麵色震愕地望了過來,顯然誰都是第一次見溫柔從容的齊居士發出這種動靜兒。

齊昭華在地上立穩腳跟,理好簾子,臉色煞白、一言不發地攀上車轅,坐在了裴液身側。

裴液輕輕一抖韁繩,望著前方:“怎麼樣,我說你不願意跟他一塊兒吧。”

齊昭華狠狠剜了他一眼,猶不解氣,舉起手重重一拳捶在了他胳膊上。

一個人可以沒有眼睛、沒有鼻子、沒有嘴巴,甚至可以沒有頭發,進去前齊昭華也做好準備了——什麼醜人她沒見過呢。

但不能沒有頭。

“裴少俠能不能先把他送去該去的地方,再來找我們這些文弱書生吃飯。”齊昭華直視著前方。

裴液笑:“我還得寫個案卷出來,才能交差呢,不急。沒關係,一會兒你不要發聲音,咱們讓方兄坐後麵。他現在是天理院的哲子傳人,養氣功夫一定是足的。”

方繼道養氣功夫確實大大見長,他在被嚇得一個仰身摔出車後——裴液這次沒伸劍去托,坐在車前哈哈大笑——既沒瞪裴液,也沒給他一拳,隻歎息了一聲。眼見車轅沒自己位置,他又掀簾鑽了進去,真和無頭男屍同行了一路,令裴液還挺擔憂地幾次回頭去看他。

“裴兄,這人是死了嗎?”過了挺久,方繼道探頭出來問道。

裴液回頭看了他一眼,這次是真的憂心了:“方兄,你彆嚇我。”

“唉,不是。”方繼道擺擺手,輕歎,“是我最近了解到修行上諸多事情,原來生死很多時候並非一條分界線,而是一段路程。有的人死去了,但某部分又依然還活著,比如說,世上有處叫‘心神境’的地方。裴兄,你有嗎?”

“有的,方兄,你也有,沒有的人叫缺心眼兒。”

“哦。”

今次依然宴在摘星樓,此回再來,確實和當初第一次登上這裡時完全不同了,裴液立在九層往這座雄城眺去,每個方位一眼望去就知道是哪裡,許多地方他都已履及,還在一些地方留下了頗為深刻的記憶。

商浪和邢梔那邊遞了箋子,掛了職很快就來了。

顏非卿和楊真冰就是裴液親自去叫的,三四個月沒進的唐三劍院子,一進來連一句歡迎都沒有,顏非卿抬頭瞥了他一眼,楊真冰瞥了他兩眼——第二眼落在他肩膀上。

“小貓呢?”

“放摘星樓了。”

如此才把這兩員大將請到摘星樓——顏非卿跟過來是因為楊真冰走了那就沒人給他解決三餐問題。

薑銀兒、崔照夜、長孫玦是歡天喜地地到來。

“好久不見,世兄。”薑銀兒在他身旁坐下,看著他,笑著,但一時好像也不知說些什麼。

“好久不見,銀兒。你在劍院四個多月了吧,劍練得怎麼樣?有什麼難處嗎?”

“挺好的,寧姐姐、左丘姐姐都待我很好。”

“我這些天忙裡忙外,也沒顧上照顧你,實在有負應道首所托。”

“哎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總不能飯也要世兄喂。”薑銀兒笑,“倒是世兄,你要是有需要幫手的地方,一定得記得叫我啊。”

“沒什麼用得到你的,都是些特殊的差事,你安心練劍就是——在神京裡也一定記得保護好自己。”

“那世兄你現在事做完了嗎?還出門嗎?”

“啊……我還要再離京一趟……”

薑銀兒睜大了眼,正要再問,崔照夜已環住她脖子,從她肩膀上探過頭來:“裴少俠,年後的這些劍會你都沒有參與,我們看著也都興致缺缺了。”

“是麼……我不知道有許多劍會。”

“因為近兩月天下高手抵京的越來越多了。神京到處都是劍會,一開始都是些小的,遍地開花。後來開始陸續有五姓、一等宗門牽頭的,共有七場。那些久來隻聞聲名的年輕一代,就是在這裡相熟的,可惜裴少俠沒去。”崔照夜如數家珍,“要說最大的兩場還是人數最多、曆時最長的龍湖劍會和水平最高的驚蟄劍集,龍湖劍會開了半月有餘,還沒結束,驚蟄劍集就是前兩天的事。——又隻有楊真冰一個人去。”

崔照夜道:“咱們神京劍者的風頭都要被壓過去了。”

“是麼?都有什麼高手?”裴液言罷,轉過頭喊道,“楊真冰,你驚蟄劍集奪了第幾啊?”

“第二。”楊真冰沒抬頭,他安靜坐在角落,和伏案的黑貓四眸相對。

“那也不是楊真傳的失誤,魁首是鳧榜第六的【公子】群非。”崔照夜道,“天山的那幾位劍者到了——也不知他們今年怎麼這樣早——那些人用劍真是厲害。”

“好些前列的門派都到了,還有不少人來劍院拜會過呢。”少女明豔的眸子有些耷拉,“我本想替神京劍者放些狠話的,但裴少俠不在身邊,也沒有什麼底氣。”

裴液猶豫一下:“說起來……我其實大概也算是西北劍者,來神京沒多久……”

崔照夜像受到背叛一樣睜大了眼。

“……但畢竟是在神京成名。”

崔照夜這才滿意些:“反正,去年十二月後,裴少俠你聲名最如日中天,年後這些人抵京後到處聽說你的名號,卻一直不見露麵……我們難免有些辛苦。”

裴液也沒懂自己不露麵她們為什麼會辛苦——他這時早忘了那什麼同好會的事,隻笑笑:“等羽鱗試我一定和你們一起看,而且肯定會打神京武舉的。”

“嗯,裴少俠,無論彆人怎麼不相信你,我們都會永遠支持你的!”崔照夜認真道。

裴液更莫名,摸了摸頭:“那,多謝。”

他轉過頭,長孫玦也已早在旁邊,她坐得端端正正的,在崔照夜麵前也插不進話,她這裡應該認識的人最少,裴液怕她覺得冷落,笑笑:“長孫同窗,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裴同窗。”長孫玦行了個禮,“這些時日你都忙得看不見影子了。”

“所以稍微一閒下來,就趕緊請你們來見一麵嘛——上回相見還是年節了。”

“是啊,這些天我課業也繁多。那,那裴同窗以後還回國子監讀書嗎?”

崔照夜在旁邊插嘴:“等裴少俠有空了當然要先練劍啊,你彆攪和了。”

長孫玦想想也是,但還是小聲道:“可是讀書也很重要啊。之前裴同窗書本上都進步很多了。”

裴液也想起那幾日劍院裡和國子監裡輕鬆的時光,有些懷念:“等這段忙完了,我還會回去上學的。”

“那我等著裴同窗!”

人齊了,酒菜很快上來,閒散的宴席沒有什麼重心,無非就是閒敘近事,可惜裴液的近事沒有什麼能說的,大明宮也不是一個令人進去一趟會有很多話想講的地方。

因此就多數時間一個人喝酒。

長孫玦、崔照夜、薑銀兒三位少女自然要好地湊在一起,顏非卿楊真冰像兩個擺件,邢梔商浪來得很合適,裴液和他們約好一會兒同去仙人台,方繼道則慣常仰著頭思考。

酒席到了末尾的時候,薑銀兒站起身來,牽了牽齊昭華的袖子,指了指裴液離席憑欄的背影。齊昭華笑笑,又搖搖頭,對著她指了指。

薑銀兒猶豫一下,端起一杯酒來,有些小心地從後麵來到了少年旁邊。

“世兄,你有沒有覺得,春天的酒和秋天的酒確實不是一個滋味。”薑銀兒認真道,“我覺得清甜好多。”

“……是麼,我也不常喝。”裴液低頭搖了搖酒液,好像回過神來,對著少女笑笑,“怎麼,你吃好了?”

“我早吃好了。”薑銀兒偏頭瞧著他,“世兄,宮裡的事情不順利嗎,我們也不知道你在做些什麼,但剛剛我問齊居士,她說收到的消息是世兄首功呢。”

“我在辦件大事。”許久不見,裴液也確實想念這位少女,笑道,“一件大事是由許多小事和好幾件中事組成的,我大概辦了兩件中事吧。”

“世兄嘴裡的大事一定是真正的大事。”

“確實是個大攤子,我剛剛就在想。”裴液笑笑,“好多人都在其中,我也隻是其中一份子。”

“等我再過兩年……一年多些,師父說就可以行走江湖了。”薑銀兒認真道,“到時候我就可以幫世兄的忙。”

“到時候你肯定很厲害。”

薑銀兒稍微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她是薑仙長,一般不露小兒女情態的。

“我也沒不開心,我是在想,一口氣在宮裡待了這麼久,外麵許多事情也不知道怎麼樣了——雍戟是早就離京了嗎?”

“早離京了。”猜測少年會在意的事情,薑銀兒一直留意觀察來著,“不過他過些日子有婚事,還會回來的。”

“嗯,這我倒知道。”

“其實好多人都離京了,這些日子神京沒有什麼大事,都是羽鱗試的前奏。”薑銀兒道,“隻有一件事是比羽鱗試更重要的……等到春末,今代麟子們要進行麟血之測了。”

這話把裴液的思緒從遠方拉回了神京,他回過頭:“這個倒比羽鱗試還重要嗎?”

“當然啊,羽鱗試畢竟三年一度,麟血測卻是一朝天子僅這一次啊。”薑銀兒也遙遙望著宮城,“當最後一個麟子也六歲之後,所有真血嗣子們就會在麒麟聖神麵前進行一次點選,由此定下太子之位。”

“大家也都承認這個嗎?”

“當然啊。”薑銀兒微訝地看向他,“大唐子民,誰會不承認麒麟的神選呢?今朝聖人挽大唐於危亡,傳說也是因為他在少年時就已被麒麟選擇呢。”

“唔。”

“麒麟所選就是大唐無可置疑的正統,哪怕擇到那位剛剛六歲的小公主,那她也是大唐未來的主人。”薑銀兒道,“我想,這也是一種穩固國祚的方式——繼承人提前定好、無可更改,抹去了其他嗣子的可能,也給了人們走向其麾下的時間。待得更替之時,就少有波瀾了。”

“原來如此。”裴液一時再次想起來李西洲說要去取“蜃龍真血”的事情,微微怔然。

“此前來說,大家都傾於認定四皇子是那位天擇之人。”薑銀兒道,“不過現在他在劍賭中輸給世兄,呼聲也消下去許多。”

“我打他,就跟打個木樁子似的。”

“哈哈哈。”

裴液和薑銀兒並肩立在一起,雖說所經事項大多需要保密,但再遇到越爺爺殘影的事情是恰可以、且獨可以和這位少女分享的,直到宴席散場,兩人還在欄杆前有說不完的話。

不過時間畢竟不等人,嫉妒心大發的崔照夜終於把薑銀兒抱著肩膀拖走了,訓斥她同好會成員要和裴液保持距離,但少女堅持宣稱自己從未加入過。

酒足飯飽,興儘而散,裴液駕車捎上邢梔和商浪,在二人的指示下,朝著神京城之西而去。自入京以來,辦了這麼多差事,這倒是裴液頭回拜訪仙人台主衙。他確實也積攢了挺多問題詢問那位台主。

臨彆前友人們頗為驚詫——本場聚宴全由裴少俠慷慨解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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