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兵馬未動,物資先行。
沈初棠光隨行衣物就收拾了整整十隻大號行李箱,liana和小保姆站在沈家莊園的花園內逐一清點,再小心送上托運的商務車。
那陣仗,像極了一場盛大的遷徙。
小保姆滿臉愁思,哭喪個臉,“要是小姐真嫁去南臨,也把我打包進行李一起帶去吧!我舍不得小姐自己一人孤苦伶仃地去那麼遠!”
老管家確認一遍行李全部裝車後,攀上了副駕,同司機說一聲:“出發!”
liana和小保姆站在車道旁目送。
看著車子漸行漸遠,儘心儘力服侍小主子二十來年的老仆也沒忍住抹了把眼角,“誰說不是呢。”
這還沒結婚呢,光是運個行李就這樣傷懷了,真到了那天不得難過死。
說完,兩人對視一眼,淚眼婆娑的相擁痛哭起來。
然而,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話題中心的某人此時正坐在衣帽間的走道裡,看著已經運走十箱,但絲毫未見消減的櫥櫃,輕咬粉唇,思考自己帶的衣服是不是有點太少了。
……
四月的南臨草長鶯飛,桃李爭妍,枝頭嬌粉與綠意共生,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音樂會臨期前兩日,樂團人員先後到齊,進行演出前的最後排練。
排練日的這一天,沈初棠睡了個懶覺,在一陣陣清脆的鳥鳴聲中不情不願地幽幽轉醒。
意識徹底恢複清明的那一瞬,她氣咻咻地將眼罩推上額頂,美眸怒嗔,看向被窗簾緊密遮嚴的窗戶。
三秒後,掀開被子,起身下床。
天蠶絲被褥流光熠熠,隨她下床的動作滑過床單,“撲通”一聲掉落在地毯上。
床邊夜燈感應到人體,跟隨她氣勢洶洶的步伐,在柚木地板上一節節延伸,照亮行徑方向。
等不及窗簾自控製係統的運作,層疊的厚障被一把掀開。
沈初棠徑直鑽進了窗簾與窗戶之間的空隙。
擦得一塵不染的玻璃,一隻微雨沾濕羽翼的小麻雀站在窗台邊忘我地“引吭高歌”。
察覺到動靜,它扭頭看來,小小的尖喙微張,幾秒後,若無其事地轉回頭,繼續放聲高歌。
沈初棠緊攥粉拳,“嘩啦”一聲推開窗戶,鼓著嘴巴,低嗬:“你已經唱三個早晨了,夠了吧!”
春日的江南多雨,淅淅瀝瀝下了好幾天。
彆墅小院裡的那棵白玉蘭曆經雨水衝刷,花瓣七零八落,全然不見剛住進來時的繁盛。
而沈初棠與這隻討人厭的鳥的淵源源自於搬家那日,她請來的家政清除了它搭在臥室窗邊的窩。
但在發現的第一時間,她就托人修釘了一隻全新的豪華鳥舍墜在樓下的那棵桃樹上。
三室一廳,抗風防雨,不比它那枯枝爛草搭的窩好幾千倍?!
哪知這臭鳥恩將仇報,自那以後,每天早晨八點,呼朋引伴地準時在窗邊開嗓。
忍著想拔光它毛的衝動,看一眼物業裝釘在窗台上的金屬提示銘牌——
“麻雀雖小,二級保護,打傷罰款,打死拘留。”
她瞬間對這座城市又多了一分討厭。
抬起捏拳的手,威脅道:“再叫我揍你啊!”
小麻雀被忽如其來的抬拳動作嚇到,“撲棱棱”飛去了遠處的玉蘭樹上,機敏地扭頭看了一眼,再次振翅飛不見了蹤影。
清夢被擾,沈初棠很是煩躁,走回屋內仰倒回那張為了提升睡眠質量,她千萬選來的kg size大床上,卻再難醞釀出睡意。
拳腳淩空,氣急敗壞地打了一套亂拳,翻身起床。
從淋浴間出來時,溫熱水汽終於稍稍帶走了不悅情緒,她裹著浴袍去衣帽間挑選今日出門要穿的衣服。
來南臨的這幾日,都泡在排練室,她的那些雖不日常,但卻“姿色耀人”的衣裙根本沒有用武之地。
目光在那一列列奢華禮裙上流連一陣,最終還是挑了身方便練琴的衣褲出來。
臨出衣帽間,她回身撫一撫禮裙陳列櫃,“等著姐姐明晚狠狠寵幸你們!”
明日就是音樂會的正式場,她勢必光彩奪人!
從樓上下來,私人管家已經將她昨晚睡前交代的早餐準備好。
一份波士頓克林,一份三拚開放式三明治,兩隻覆盆子果塔,一份焦糖布丁,外加一份鵝肝手握與一杯美式。
沈初棠在桌前坐下,端起咖啡杯,拿出手機,找出自己最美的角度,美美拍了張照片。
接著,點開社媒賬號,依次將照片傳送上去,並配文——
[再忙也要好好吃早餐喲!]
末了還加上一個k吐舌的eoji表情。
“咻”的一聲發送成功,已經“99+”的讚評列表再添新訊。
她沒點開,放下手機,喝了一口咖啡,雙眸在滿桌餐食上隨意掃了掃,挑了隻卡路裡含量最低的黑鬆露牛油果滑蛋三明治遞進了嘴裡。
蜂蜜芥末醬的香甜預示今日糖分攝入已經接近預警。
將最後一點鄉村歐包切片放進嘴裡,她抽起餐巾掩了掩唇,隨後從包裡拿出粉霜氣墊,對著小鏡子補口紅。
對候在一旁的私人管家淡淡道:“剩下的你拿去給社區有需要的保潔吧。”
私人管家微微欠身,點頭回是。
從彆墅出來,保姆車已經在門外等候,管家撐著傘將沈初棠送上車。
早春微風,還是吹落一些雨絲在她的胳膊上,白嫩肌膚受不住凍一般微微紅了一片。
她擰一擰眉,低聲抱怨:“這破天氣。”
上了車,隨車保姆遞來毛毯,她接過後調低椅背,打算趁著路上的功夫再補個覺,並在心裡又將那隻臭鳥罵了一遍。
保姆車一路平穩行駛,沈初棠沉沉睡了一覺,臨到排練室時才醒。
下車時,她抬手微遮口唇,淺淺打了個哈欠,謀算著繼續這樣下去,她是不是要將這處房產賣了,再重新購置一套。
畢竟若是她真和徐家二公子結了婚,婚後生活不合,她趕不回京兆,也能有一處自己的秘密基地。
腦子裡正盤算著換房子的事,下車時沒注意,一腳踩進了門前的一個小水窪。
露指款的高跟涼鞋,薄薄防水台溢進水漬,沾濕嫩白腳趾。
沈初棠驚呼一聲,抬起那隻踩進水窪裡的腳。
連日小雨,已經將地麵洗刷一新,遍地都是這樣的小水窪。
不臟,但卻很敗好心情。
站在車邊幫忙撐傘的保姆連忙說回去給她重新取一雙鞋送來。
她偏頭看一眼濺有乾淨水滴的腳麵,回絕道:“不用了。”
一身裝扮都是她精心搭配的,少了一件單品都不漂亮了,若是放在平日,她大會興師動眾的從頭到腳再搭一遍。
但今日心情不佳,她也沒那個閒情雅致。
保姆撐傘將她送至排練室大門前,司機幫忙將琴送到琴室也折返回車內。
拜臭鳥所賜,沈初棠今天是最早到琴室的,同門的師兄師姐都還沒來。
正拿著紙巾擦拭腳邊水跡,師姐姚笪琳提著小提琴箱從門外進來,神色是掩不住的驚喜。
“哇!棠棠,你今天來得好早!”
漂亮大小姐,哪回不是憑著過人天資,踩著點,光彩奪人地翩翩登場。
聞聲,沈初棠抬眸看去,丟掉手中的紙巾,皺著眉頭,嗲聲吐槽:“darlg,我要被我家窗外的那隻臭鳥氣死了!”
姚笪琳名字中的第二字讀(da),二聲,同“達”音,是她媽媽的姓,同門都由著諧音叫她“darlg”,親切又可愛。
姚笪琳早沈初棠兩年拜到陳樹清門下,沒年長沈初棠幾歲。沈初棠剛搬來南臨的那天,她就聽說了“小臭鳥”的“光輝事跡”。
將包中給沈初棠帶的熱牛奶拆開瓶蓋,插好吸管後遞給她,應和道:“呀!小臭鳥真是太不識好歹了!豪華鳥舍都不能降服它的心!”
沈初棠接過牛奶,掃一眼成分表,確保零蔗糖後才將吸管遞進嘴裡。
繼而嬌氣抱怨道:“我都有黑眼圈了!”
姚笪琳安撫地對她揚一揚下巴,“待會兒排練結束,我帶你去水療sa,美美睡個覺再回去。”
想起自己是有些時日沒去做保養了,沈初棠輕輕點了點臉頰,神情算不得明豔,但終是轉晴了些許,回了聲:“好呀。”
演出流程早已對接完畢,今日照常最後排練一遍演出曲目就結束。
剛一收聲,陳樹清就說他今天要與在南臨的老友見麵,讓他們自行解散。
小老頭笑嗬嗬地瞧一眼沈初棠,“棠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呀?”
陳樹清平日為人親和,與學生之間的關係更像朋友。
沈初棠隻想著待會兒的sa,沒細究那笑嗬嗬中彆有所指,“不去,我要和darlg去做水療。”
陳樹清笑著點一點頭,叮囑大家回去路上小心後便先行離開。
水療的地點是姚笪琳訂的,在一家南臨當地的五級星鑽酒店內。
抵達酒店門廊,車方挺穩,一扇氣勢恢宏的江南古典建築門庭就強勢逼入眼球。
栗柱灰磚,雕梁畫棟,巍峨又肅穆。
身著白綢唐裝的門童前來幫忙開門,撐開手掌擋住門框。
沈初棠欠身踏出車廂,見慣了金碧輝映的歐式星級酒店,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不免也覺得新奇。
在前台做完預約登記,被身著旗袍的曼妙美女服務生引領去水療館,沈初棠看一眼沿途壁展櫥內展覽的明清青花瓷器,問了聲:“怎麼沒在京兆見過這一家?”
五級星鑽,全國哪兒都可能沒有,唯有京兆不可能。
管它在總部地界兒多身負盛名,到了京兆的地界兒都得矮個頭,央求著落址開門做生意的!
姚笪琳將墨鏡推上額頂,左右看了看同外部陳設基調同頻的水墨風軟裝,“我也是第一回來,聽說是徐氏集團的下屬產業,不外設,隻此一家。”
聽到徐氏兩字,沈初棠耳朵豎了起來,“南臨的這家徐氏?”
姚笪琳點頭,“咱們就在南臨,那可不就是南臨的這一家。”
姚笪琳與沈初棠關係親近,知道她近幾日所愁苦的聯姻大事。
看一眼在前引路的服務生,湊過來,壞笑著低聲打趣:“你未婚夫家的產業哦!”
沈初棠本就已經很苦惱了,作勢嗔她一眼,“我可沒答應。”
沈初棠的長相屬於徹頭徹尾的明豔大美女一掛的,歐式大眼,烏黑明亮,眼尾微微上揚,生氣時眉心一隆,受了天大委屈一般看著你,讓你不想認錯都難。
說話間,已到達包房門口,服務生站到門邊,伸手對內指引,“水療師已經在裡麵恭候二位,祝二位休息愉快!”
姚笪琳笑起來,推著她的肩膀進入包間,“是是是,沒答應就不能算數!”
高級水療套房,休閒設施備了個全,兩人先悠閒泡了個澡,才沐浴更衣去了水療間。
在按摩床上趴下,按摩師手法嫻熟的放鬆肩頸。
姚笪琳肩背吃力,連聲音都變了,“話說你何不談個戀愛試試呢?省得沈叔整天催你。”
其實沈初棠也能大致猜出,老沈催她結婚是為了應小時候替她看過運的那位風水大師的話。
受不得眾生仰息,要到結了婚才能好。
為了能早日了卻這件心頭的大事兒,自打她步入適婚年齡,她老爹就一個勁兒的給她安排相親對象。
連在紐約的這幾年都沒放過,隔三差五地給她約個某某同樣留美的世家子見麵。
雖然她一回都沒去見過,但也有夠費神的了。
聞言,沈初棠輕輕淺淺哼了一聲,挑一挑眼尾,“咱們那圈兒裡有幾個好人?我才不談。”
鐘鳴鼎食之家,多的是浪蕩紈絝二世祖,身邊的小女星包了得有一整個高爾夫球場了。
她才不要爛黃瓜。
不僅如此——
說到這,她不知想起了什麼,忿忿道:“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姚笪琳被按得閉上了眼睛,“說的也是。”
有顏有錢還有閒,男人不過是生活中的調味劑,真要整天一成不變,那就太沒意思了。
水療sa結束,水療師安靜離場,沈初棠和姚笪琳睡了一覺,再醒來已是傍晚。
中午隻吃了水療館內點的餐食,二人都有些饑腸轆轆,梳洗結束便打算退房外出吃飯。
走過來時的那段展有明清瓷器的走廊,姚笪琳摸遍全身都沒找到自己的手機。
驚憶起好像是落在浴缸旁了,遂又折返去取。
沈初棠不想再多走一段,獨自去大堂等她。
晚班交接點,三兩服務生結伴去員工休息室,緊繃了一天的神經得以放鬆,小聲聊起最近八卦。
“反正我不清楚,隻聽說董事長發了好大的火,已經遣人去英國捉人了。”
“真是想不到,二公子竟然真的敢逃婚!”
“……”
沈初棠拎著包,高跟鞋“噠噠”走過大理石鋪設的回廊,幾聲交談就由身後的拐角處傳入耳朵。
撫在鬢邊的手倏然一頓,一雙烏瞳往旁側滴溜一轉,倒退著走了回去。
看向幾個嘰嘰喳喳的小服務生,“你們說誰?”
正聊天的小服務生被這一聲嚇一跳,一抬頭,看見一張朱唇粉麵的漂亮臉蛋。
還在細想是不是哪位明星下榻了他們酒店。
沈初棠見她們不答,接著問:“徐家二公子,徐子衍?”
小服務生聞言怛然失色,相攜著搖了搖頭,“沒。”
說完,臉上即刻恢複一貫優雅禮貌的微笑,對著左後方作指引,“您是要回客房嗎?從這邊左轉走過一段景廊,客房部的電梯就在右手邊。”
說完一齊微微欠身,轉身離開。
沈初棠的腦際緩緩飄過兩個念頭。
第一個:徐子衍逃婚了?!
第二個:徐子衍居然逃婚了?!!
其一是她終於不用再為聯姻的事煩惱,其二是居然有人敢逃她的婚!
她還沒逃呢!
心情猶如半邊晴天半邊雨,開心也沒那麼開心,生氣卻也沒那麼生氣。
腳邊剛好有一隻鎏金垃圾桶,她順勢踢了一腳,轉過身大步離開。
姚笪琳拿到了手機,走出來時剛好看見沈初棠氣咻咻地朝前走。
叫了她一聲:“棠棠,我好了,你等我一下!”
說著,快步追了上去。
淡雅香氣從身旁擦肩而過,徐祈清偏頭聽身旁的沈卓彙報明日的行程安排。
聞聲下意識轉頭看過去。
酒店大堂與回廊的交接處,一抹娉婷身影不管不顧地往前走。
白緞掛脖小衫,露出白嫩肩頭與後背大片細膩肌膚,兩根係在細頸後的寬帶跟隨步頻一下下晃動,黑色高腰微喇長褲,褲腳下隱隱露出一截細長鞋跟。
包鏈繞在掌心,甩得那隻黑色小羊皮包包像是在空中搖搖欲墜的樹葉。
蘊藏怒意的“噠噠”聲走遠,他淡然收回視線。
沈卓見狀將最後一則行程複述一遍,“明晚七點在臨灣歌劇院還有一場陳老的音樂會需要您參加。”
陳老與徐家老爺子是多年故友,此次隱退收官音樂會特地選在南臨舉辦,也是想借機會一會老友。
徐老爺子得訊,今日特在旗下酒店設宴敘舊。
徐祈清這會兒就是來赴宴的。
重新邁開步伐,低應一聲:“嗯。”
沈卓緊跟其後,思忖片刻,想起另一樁事,“您明日要帶的花還沒做定奪。”
以往這些禮節性的物件都是沈卓一手操辦的,這次卻好像有些不同。
徐祈清那日叮囑他,去音樂會前提醒他訂花,以防公務纏身他自己給忘了。
徐祈清聞言腳步頓了一下,抿唇思量半晌,回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