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兩月眨眼而過。
因那巨鯨骸骨體型太過龐大,陸路運輸不便,朱標索性帶著骸骨走海路回京。
船隊在海上顛簸兩月有餘,終於抵達了劉家港碼頭。
尚未靠岸,碼頭上早已是人山人海。
自朱標派人快馬送回“獵殺巨鯨”的奏報後,整個應天府乃至江南各州府都炸開了鍋。
“神話巨獸”、“十八丈長”、“五十噸重”——這些字眼拚湊出的想象,早已在市井間傳得神乎其神。
百姓們扶老攜幼,擠在碼頭沿岸的堤壩上,連屋頂、樹梢都爬滿了人,伸長脖子望著海麵,隻為親眼看看這頭能讓太子殿下專程護送回京的“海中巨怪”。
更令人矚目的是,碼頭正中的高台上,老朱一身常服,正背著手眺望海麵,身旁的馬皇後握著他的手腕,眼中帶著幾分好奇與忐忑。
身後,吏部尚書詹徽、戶部尚書楊靖、禮部尚書李原名、兵部尚書唐鐸、刑部尚書趙勉、工部尚書沈縉等文武百官按品級站定,一個個神色各異——有期待,有懷疑,更多的是難以置信。
“天津那邊的奏報說,這巨獸能有十八丈長?”詹徽捋著胡須,低聲對身旁的楊靖道,“莫說是見,便是聽著都覺得玄乎。依老夫看,怕是有幾分誇大吧?”
楊靖也皺著眉:“不好說。太子殿下素來穩重,既敢奏報,想來不會虛言。隻是……這世上怎會有如此龐大的生靈?”
正說著,海平麵上漸漸出現了船隊的影子。
打頭的是朱標乘坐的旗艦,而緊隨其後的,是三艘被壓得吃水極深的福船——巨鯨的骸骨,正是拖曳在這三艘福船後麵。
隨著船隊緩緩靠近,碼頭上的喧鬨聲漸漸平息,數萬雙眼睛死死盯著那三艘貨船。
當第一縷陽光灑在巨獸身上,露出那龐然大物輪廓時,人群中先是響起一陣抽氣聲,隨即爆發出震天的驚呼。
“天哪!那是什麼?”
“這……這就是那頭巨鯨?”
即便沒了血肉,隻剩一副連帶著殘皮的骨架,其龐大依舊超乎所有人的想象——脊椎骨如同一排巨大的骨柱,最長的肋骨竟有兩丈多長,彎曲成駭人的弧度,頜骨張開,露出密密麻麻如匕首般的牙齒,仿佛仍在咆哮。
陽光透過骨骼的縫隙灑落,在海麵上投下斑駁的陰影,更添了幾分猙獰與威嚴。
整個碼頭瞬間鴉雀無聲。
老朱原本負在身後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攥緊,指節泛白。
他征戰半生,又做了這麼久的皇帝,見過的奇珍異獸不算少,可眼前這具骸骨,卻讓他這位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開國帝王,第一次感到了失語。
隨即船隊緩緩靠岸,跳板搭起,水師將士們早已摩拳擦掌。
數十名精壯士兵合力拉動特製的粗壯繩索,伴隨著“嘿呦嘿呦”的號子聲,那具龐大的巨鯨骨架被緩緩拖曳上岸。
脊椎骨在地麵上摩擦,發出沉悶的聲響,每移動一寸,都讓碼頭上的人心頭一顫——這般體量,光是搬運就已是壯舉。
湯和大步流星地從船上下來,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裡都透著笑意,興衝衝地走到老朱麵前,抱拳行禮,語氣裡滿是按捺不住的驕傲:“陛下!臣幸不辱命,將這巨鯨骸骨完整帶回!”
獵殺巨鯨,對剛設立不久的水師都督府而言,簡直是天大的功績。
要知道,水師都督府初設時,朝堂上的非議就沒斷過。
不少文官覺得,大明以農為本,陸上疆域已足夠遼闊,何必在水師上耗費錢糧?
更有陸軍將領私下裡嘀咕,認為另設都督府是多此一舉,不過是把軍餉多分了一份出去,甚至有人說水師不過是“遊手好閒的花架子”。
湯和這些日子聽著這些閒言碎語,心裡憋著一股勁。
他知道,空口辯解無用,唯有拿出實打實的功績,才能讓水師在朝堂上站穩腳跟。
而現在,水師做到了。
這具橫跨數丈的巨鯨骨架,就是最有力的證明。
它告訴所有人,水師不僅能在海上立足,更能從深海中為大明帶回如此奇跡;它證明了水師的價值,絕非可有可無的點綴。
湯和望著那些目瞪口呆的文官,又掃過幾個臉色複雜的陸軍將領,腰杆挺得更直了。
他朗聲說道:“陛下,這巨鯨凶悍異常,將士們在海上與它搏殺數日,損了十數艘小船與兩艘福船,才將其拿下!這不僅是一場獵殺,更是對我大明水師將士膽氣與戰力的磨礪!”
老朱看著湯和臉上的驕傲,又看了看那具震撼人心的骨架,突然放聲大笑:“好!湯和,你辦得好!水師有你,朕放心!”
他抬手拍了拍湯和的肩膀,聲音傳遍碼頭:“從今日起,誰再敢說水師是花架子,就先讓他來瞧瞧這巨鯨骸骨!朕倒要看看,哪個有能耐,能在深海裡獵殺這般神物!”
百官聞言,齊齊躬身,聲震碼頭:“陛下聖明!”
陽光刺眼,照得眾人不敢抬頭,唯有那具巨鯨骸骨在光影中愈發顯得巍峨。
那些先前非議水師的官員,此刻頭垂得幾乎要抵到胸口,後頸的冷汗浸濕了官袍。
吏部尚書詹徽想起自己曾在朝會上說“水師耗資巨萬,不如充實邊軍”,此刻隻覺得臉上像被人用熱毛巾狠狠抽了幾下,火辣辣地燒。
他偷偷抬眼瞥了眼那丈高的鯨骨,喉結動了動——這般功績,豈是“耗資巨萬”能衡量的?
戶部尚書楊靖更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半月前他還在戶部衙署裡跟同僚抱怨“捕鯨不過是孩童戲耍,徒耗錢糧”,如今親眼見著這能抵半座糧倉的巨鯨骸骨,又聽聞天津百姓靠鯨肉度過糧荒的消息,隻覺得舌頭都像被燙過一般,半句辯解也說不出。
還有幾位以“守土安內”為由反對開海的老臣,此刻個個麵如土色。
他們想起自己在禦書房外跪諫時說的“海疆凶險,不若深耕內陸”,再看看這橫跨碼頭的巨獸遺骸,隻覺得先前的論調迂腐得可笑。
這大海裡藏著的,哪裡是凶險,分明是能讓王朝更加強盛的寶藏。
連素來沉穩的禮部尚書李原名都忍不住撚著胡須的手抖了抖。他先前總覺得水師將士“不務正業,與漁民無異”,此刻望著那被鯨牙撞出深痕的鐵甲,才明白水師的刀光劍影,絲毫不比陸戰輕鬆。
巨鯨骸骨就橫在眼前,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所有質疑者的臉上。
它不說話,卻用最直觀的存在告訴所有人:水師的價值,不在奏折的辭藻裡,而在劈波斬浪的勇氣中;開海的意義,不在空談的利弊中,而在這能惠及萬民的實利裡。
老朱將眾人的神色儘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有些道理,講得再多也無用,不如擺上一具實實在在的骸骨,讓所有人都看清楚——大明的路,不止在陸地上。
湯和站在老朱身旁,望著眼前的景象,心中那股鬱氣一掃而空。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水師的地位,再也不同了。
這頭巨鯨用它的骸骨,為大明水師撐起了一片天,也為他們贏來了最珍貴的尊重。
陽光之下,巨鯨的骨架靜靜躺在碼頭,而水師的榮光,才剛剛開始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