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議退兵的命令傳開,明軍將士臉上雖仍帶著疲憊,卻總算恢複了些許活力。
收拾行裝的動作快了起來,傷兵被小心地扶上馬車,戰馬也被套上韁繩,準備沿著來時的路返回特林。
哪怕這場追擊徒勞無功,至少能活著離開這片該死的雪原,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然而正當隊伍即將啟程時,一名斥候突然從後方疾馳而來,臉色慘白地翻身下馬,聲音裡帶著驚恐:“殿下!不好了!身後……身後有大量騎兵靠近!煙塵遮天蔽日,怕是有數千人之多!”
“什麼?!”朱高熾心頭一緊,朱雄英更是瞬間拔出了腰間的戰刀。
王弼猛地轉身,望向後方的雪原,果然看到遠處的地平線上騰起一道濃密的煙塵,馬蹄聲隱隱傳來,像悶雷般滾過雪地。
“是脫古思帖木兒的人?他竟敢回身反撲?”王弼眼神一凜,久經沙場的本能讓他瞬間做出判斷,“快!列陣迎敵!”
五千羽林衛雖疲憊,卻都是百戰精銳,聞言立刻放下行囊,迅速結成防禦陣型。
盾牌手在前,長矛手在後,弓箭手搭箭上弦,隻待敵軍靠近便萬箭齊發。
朱高熾與朱雄英被護在陣中,望著越來越近的煙塵,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若是此時被北元大軍纏住,怕是連退兵的機會都沒了。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王弼厲聲喝道,“咱們是大明羽林衛,就算死,也得拉幾個墊背的!”
話是這麼說,但王弼心中卻懊悔不已。
他就不該信這小胖墩的邪,被那勞什子“經緯度”和“必勝把握”說動,腦子一熱就跟著他們闖進這片冰天雪地的絕境。
自己征戰半生,死了也算是馬革裹屍,沒什麼可遺憾的,可朱高熾與朱雄英是皇長孫、皇太孫,是大明未來的根脈,絕不能折在這兒啊!
若是真有個三長兩短,彆說自己這條命賠不起,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沒臉見人。
一想到先前的險境,想到那些凍殘的士兵,想到差點被暴雪困死的絕境,王弼就覺得心口發悶,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怎麼就稀裡糊塗答應了這趟胡鬨的差事?
一時間,王弼悔恨交加,望著李文忠帶來的援軍,既慶幸又自責,臉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扇了幾巴掌。
馬蹄聲越來越近,隱約能看到對方的旗幟在風雪中飄動。
朱高熾眯眼望去,那旗幟的顏色卻有些陌生,不像是北元的狼頭旗。
可此刻容不得他多想,隻能握緊手中的甕金錘,做好了血戰的準備。
眼看雙方距離隻剩百丈,對方的陣型漸漸清晰,為首的那員將領身著白袍,手持長槍,在雪地中格外醒目。
朱高熾心裡突然咯噔一下——這裝束,這陣型,怎麼看都不像北元騎兵。
北元騎兵的甲胄多是粗糙的皮甲,陣型也鬆散雜亂,可眼前這支隊伍,甲胄鋥亮,隊列嚴整,連戰馬的步伐都透著一股訓練有素的齊整,而且那旗幟的輪廓,還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像是在什麼地方見過……
等等……那白袍,那長槍,還有那迎風招展的將旗……
難不成是……
“等等!”朱高熾突然喊道,聲音因急切而有些發顫,“彆放箭!都給我穩住!”
他的聲音穿透風雪,讓即將鬆開弓弦的弓箭手們齊齊一頓。
話音剛落,對方的隊伍已應聲停下腳步,為首的白袍將領猛地策馬而出,速度極快,轉眼便靠近了數十丈。
那人在馬上朗聲道:“前麵可是高熾與雄英兩位殿下?”
這聲音!沉穩中帶著幾分熟悉的威嚴,像一道驚雷劈開了朱高熾心頭的迷霧。
他與朱雄英猛地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難以置信的震驚,緊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喜瞬間衝遍全身!
“是……咱李叔的聲音!”朱雄英失聲喊道,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
朱高熾更是心頭巨震,那位大明版本的冠軍侯霍去病,與眼前這白袍長槍的將領瞬間重合,他幾乎是脫口而出:“李叔……曹國公?!”
風雪似乎都在這一刻停滯了,那白袍將領聽到回應,策馬的速度更快,銀槍在雪光中劃出一道殘影,越來越近的身影,正是他們做夢也沒想到會在此地出現的——李文忠!
李文忠勒住馬韁,看到陣中朱高熾與朱雄英安然無恙,緊繃的臉頰才鬆弛下來,一顆懸到嗓子眼的心頓時放回了肚子裡。
可緊接著,他的臉色就沉了下來,策馬衝到二人麵前,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斥:“你們兩個膽大包天的小兔崽子!誰讓你們私自跑出特林的?知不知道馮帥和我收到消息時,差點沒背過氣去?!”
他手中的長槍往雪地裡一頓,槍杆深深紮入積雪:“北元腹地是什麼地方?是你們兩個毛頭小子能闖的?若不是俞通淵那封急報,若不是我從和林一路追過來,你們真打算憑著五千羽林衛,在這雪原上抓脫古思帖木兒?!”
朱高熾與朱雄英被訓得低下頭,不敢反駁。
直到李文忠的火氣消了些,朱高熾才低聲問道:“李叔……您怎麼會來?”
“怎麼會來?”李文忠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俞通淵發現你們跑了,知道瞞不住,立刻傳訊給遼東軍統帥馮勝。馮帥一看奏報就急了,你們可是胖殿下和皇太孫,要是在北地有個三長兩短,誰擔待得起?他當即緊急傳訊給我,說你們多半是追脫古思帖木兒去了。”
頓了頓,李文忠語氣裡仍帶著驚怒:“我在和林剛穩住陣腳,收到消息時又驚又怒,當即親點五千精騎,順著脫古思帖木兒可能逃竄的路線追了過來。一路不敢停歇,連換了三批戰馬,總算在這兒追上了你們——再晚半日,你們要麼被脫古思帖木兒的殘部發現,要麼就困死在這風雪裡了!”
王弼連忙上前見禮,苦笑道:“曹國公來得正是時候,我們剛決議退兵,隻是……”
“隻是沒抓到脫古思帖木兒,心裡不甘心,是吧?”李文忠瞥了他一眼,隨即看向朱高熾,語氣緩和了些,“罷了,你們能安然無恙,就是萬幸。”
“脫古思帖木兒跑不了,等開春雪化,我親自率軍來追,到時候再讓你們看看,怎麼打仗!”
他翻身下馬,拍了拍朱高熾的肩膀:“先跟我回和林。你們兩個兔崽子的事兒,回頭我再跟陛下和太子殿下細說——但眼下,必須聽我的命令,不許再胡來!”
朱高熾望著李文忠身後五千裝備精良的精騎,又看了看身邊凍得瑟瑟發抖的羽林衛,心裡一陣後怕,又一陣慶幸。
若不是李文忠及時趕到,他們就算順利退兵,恐怕也得折損大半兵力。
風雪依舊,可明軍陣中的絕望早已被突如其來的援軍驅散。
李文忠帶來的不僅是五千精騎,還有充足的糧草和禦寒的衣物。
朱高熾看著士兵們接過熱乎乎的乾糧,臉上重新露出些許生氣,忍不住長舒一口氣——這場險象環生的追擊,總算有了個不算太糟的結局。
隻是他望著脫古思帖木兒逃亡的方向,心裡仍憋著一股勁。
或許,現在退兵的計劃該變一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