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隋煬帝開科舉之先河,讓平民百姓有了入朝做官的機會,確實是一件功在千秋的大事。”馬皇後點評說。
朱棣小聲說道:“察舉製、科舉製,都是為國選拔人才,最多也就是打了個平手。”
黃易歎息道:“看來你是真沒讀過書。”
“難道你不知道,察舉製更多是親親相隱,官員們多半推舉自己的親族,慢慢形成了士族門閥。”
“以至於到了東漢末年三國時代,魏國曹丕任用陳群設立九品中正製,徹底斷送了平民百姓入朝為官的希望。”
“整個朝局世代都被士族以血緣關係把控。”
“士族門閥的危害你或許不知道,可你身為大明皇子,卻必須知道。有空多讀讀書吧。”
你……
馬皇後笑著說道:“藥師,老四一看書就頭疼,難得他喜歡聽你講史,不如你現在跟他說說。這些年,為了給他尋個好先生,我和陛下沒少發愁。”
有皇後的麵子在,黃易隻能接著介紹:“大漢盛極而亡,是因為士族門閥大肆圈地,世上田畝八成都被士族侵占,百姓全部淪為士族的佃戶。”
“士族的地是不需要向朝廷繳納賦稅的。”
“剩餘兩成的土地,不僅要養活百姓,還要承擔大漢朝廷所有的賦稅。百姓沒了活路,豈能不反?”
“曾經有人問過漢末百姓:你們知道張角符水治病是騙人的嗎?知道黃巾是反賊嗎?”
“你猜百姓是怎麼答的?”
朱棣搖了搖頭,黃易看向了天外,似乎透過時空看到了張角的黃巾起義,“百姓說:我們隻想活下去,跟著天公將軍至少有口飯吃。”
這……
“為了口飯吃,也不能……”
馬皇後喝止了朱棣,“老四!”
黃易冷哼一聲:“民以食為天。飯都沒得吃,眼看要餓死了,難道不許百姓站出來反抗?”
“朝廷養肥了士族,餓死大片百姓。這樣的朝廷,還要百姓跪地大喊忠君愛國嗎?”
這個……
馬皇後歎息道:“老四,藥師說的沒錯。你爹當年就是因為沒飯吃才反元的。”
“唉……你出生至今,從未受過饑餓之苦。應該讓你多接觸貧苦百姓的。”
黃易嘲笑說道:“很正常,屁股決定腦袋。”
“當他是平民朱家後人,是元廷反賊的時候,自然會幫百姓說話。”
“現在他是皇子,站在朝廷皇室的角度,當然開口就是維護自己。”
你……你大膽!
朱棣漲紅了臉,天下誰人敢如此評價皇室?
馬皇後嗬斥道:“老四!藥師說的對。我朱家是百姓出身,哪怕如今做了皇族,也不能忘記百姓出身。”
“就算你父皇在此,他也不敢忘本。”
“你記住:身為皇室的榮耀是替百姓說話,而不是阻止百姓說真話。”
朱棣低下了頭。
黃易接著說道:“隋朝大業帝開創的科舉製,打破了察舉製、九品中正製的血脈封鎖,給了天下寒門百姓一個機會。單憑這道千秋功業,大業帝楊廣就足以青史留名了。”
說到這裡,他不禁想到了一句話:雖然他也是為了鞏固皇權,但卻真正做到了為後世所有讀書人——劍開天門!
看到朱棣還有不服,黃易冷笑道:“除此之外,他在位期間修建了京杭大運河,哪怕到了六百多年後的大明,也仍在享受著他的恩惠。”
“拿著人家的好處,卻句句叫人昏君、煬帝?民間管這種做法叫做:吃人家的飯,砸人家的鍋。”
你……
朱棣被懟得啞口無言。
“你推崇漢武帝的軍功,可你不知道的是,他征戰二十多年,耗儘了大漢三代君王積攢的家底。國內民生凋敝百業凋零,百姓窮困潦倒,病死餓死無數。”
“所以晚年他才下了罪己詔,後悔自己不該連年征戰。強漢自他以後,出現了三代亂政的虛弱局麵。”
“從這方麵看,他也沒比隋大業帝強多少。大業帝隻是運氣不好,征戰在外,後院起火。”
“連年征戰百姓苦不堪言,於是多處起火反叛,國內士族門閥趁機在背後支持,以報科舉之仇。”
“可惜了,都說他是暴君,他卻手軟了,沒有把屠刀砍向那些把控朝政的士族門閥。”
馬皇後點了點頭,“不是他手軟,而是無法動手。隋朝楊家也是門閥出身,門閥之間勾連太深,如果楊廣動手屠殺士族,會立時激起士族們的反叛,朝堂上八成都是士族門閥。無論成與不成,楊廣同樣也是敗亡的結局。”
“唉,想要瓦解幾百年來形成的士族門閥,僅憑一代人是不夠的,他還是太著急了。”
黃易笑著說道:“義母說的是。以您的學問,何不親自教他呢?請一幫腐儒入宮,純屬誤人子弟。”
“恕我直言,後宮的事再多,也沒有皇子成才重要。”
馬皇後苦笑搖頭:“有時候真羨慕你。如果我們隻是普通的平民百姓,那我相夫教子,當然不用聘請先生。唉……皇室身份是榮耀,也是累贅!身不由己罷了。”
“藥師,不如讓老四跟你曆練一陣如何?”
“母後,他怎麼能……”朱棣不服。
黃易也滿眼嫌棄,“對不起,皇子身份尊貴,在下擔當不起。”
“依我看,隻把他送入軍中曆練是不夠的,應該讓他去民間行走幾年,跟百姓同吃同睡。民間才是最好的書院。”
朱棣羞惱道:“你胡說什麼?我是堂堂皇子,現在還帶著兵馬,封地北平,負責北平守備……”
黃易奚落道:“是啊是啊,你很忙的。正因為你身肩數職,責任重大,所以才要多長點本事。”
馬皇後笑著點頭,“好,我會跟陛下商量的。”
黃易看了看天色,“沒想到已經快中午了,是不是該吃飯了?”
馬皇後點了點頭:“老四,扶我進去。”
朱棣神色糾結,然後咬牙說道:“母後,孩兒沒胃口,軍中還有事,就先回去了。”
說完行禮告退,快步離開了醫館。
馬皇後啞然,“這孩子,二十歲了,還像個孩子一樣賭氣呢?藥師,你彆跟他一般見識。”
黃易聳了聳肩,“義母,我也才二十二歲,可沒辦法讓著他。他那副高高在上的傲氣,我也很討厭。”
“嗬嗬,不怕您生氣,如果和他坐一起吃飯,皮笑肉不笑,裝起來很累的。”
馬皇後搖了搖頭,“你們兩個呀……算了,年輕人的事,你們自己處理。放心,我不會插手偏幫的。”
黃易笑了,“我當然相信義母。走,我扶您去吃飯。”
出了醫館,朱棣憋了一肚子氣行走在大街上,腦子裡全是今天和黃易的交鋒,不,應該說黃易給他上的課。
“這位施主,看神色似乎心有鬱結?若是不介意,小僧幫您解惑如何?”一個年輕的和尚跟朱棣走了個頭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