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冷哼一聲：“又是個雇傭殺錯的？知道悔悟投案，倒還算有良心。”
可那刺客卻磕頭朗聲喊道：“皇帝老爺明察，小人龔慶沒有被人雇傭，是一時貪財去殺人的。”
“順德城中有一大戶周福，年少時是小人的結義兄弟，後來小人混了真定綠林，周福卻在順德老家發了，生意做遍了整個順德府。”
“可前年周福突然被人氣得吐血而亡，小人前去調查，最後得知是順德知府下的手。”
老朱冷哼道：“這麼說，你是替友人報仇？既然那順德知府十惡不赦，那你為何又要投案呢？”
龔慶慚愧的說道：“這件仇恨小人記了三年，對方是知府，我想報仇都沒機會下手。”
“直到最近，終於讓我看到了希望。”
“於是我花錢雇刀客殺了那知府，承諾我隻要知府的人頭，其他一應財物都歸刀客所有。”
“刺殺很成功，可以說相當乾脆。”
“原以為大仇得報，可以告慰我那死去的兄弟了，但等我們去搜財物的時候，在知府家裡半點財產都沒搜到。”
“刀客還埋怨說我白使喚人，可周福家人說，明明知府借了他三千兩銀子，無賴不還的。周福也是因此被氣死的。”
“這幾千兩銀子不翼而飛了嗎？”
聽著此人講故事一樣，大家難得有個樂子，也沒有人開口催促，老朱也難得又一次耐心。
“直到我們見到了周福那重病的母親，這才得知了一切。”
“原來他借錢是為了給老母治病，據說為了儘孝治病，順德知府花光了所有的俸祿，咬牙吃了一年的粗糧，也要供老母親吃細糧和補品續命。”
“但病人就像個無底洞，後來沒辦法了，那知府才借用官威，跟當地的大戶周福借錢。”
“可他一個清官，不願貪汙，也不願搜刮百姓，如何還得起這筆債務？”
“手下人以為周福屢次要債是去汙蔑知府大人，所以有一次故意羞辱周福，導致了周福身亡。這件事知府是不知情的。”
“根據小人後來的查證，這知府的確是個大清官，借錢，或者說貪的這筆錢也是真的，但是為了給老母親治病。”
“唉……如果當年早知道是這樣，我想即便上我那好兄弟周福，也不會去跟知府要債的。”
“可惜知府大人不願張揚，這才導致了誤會叢生，釀成了悲劇。”
在場眾人不禁唏噓，各個神色不一，大明的清官真的不好當，靠那點俸祿糊口可以，但想發家？根本不可能。哪怕是遇到個災病，也讓人頭疼。
隻聽刺客接著說道：“小人查清楚之後，思考了三天，最後還是覺得應該出麵自首。”
老朱好奇追問道：“為何？你想通了什麼？如果你把知府借款的條子放出來，就能坐實他貪汙的證據，你就可以免受責罰了。”
刺客堅定的搖頭道：“皇上，不是這個道理！”
老朱笑了，我倒要聽聽你一個綠林好漢，要給朕講個什麼道理？
刺客大聲說道：“草民也是個平頭百姓，我們老百姓就盼著有個清官給我們做主，可流水的官員，三年五年就要換一任，十個官員九個貪，想遇到個清官比考科舉都難。”
“草民認為，三千兩銀子買不到一個清官。”
“順德知府為民辦事，他的老母有事，就算百姓每家湊點，也應該幫他治病的。”
“草民為了一時義憤，錯殺好人，草民有罪！”
“如果兄弟周福在世，肯定也不會讓我為了三千兩銀子去要人性命。”
說到這裡，這人嚎啕大哭起來，嘴裡還懊悔的說道，周賢弟是個仁厚的商人……
唉……
良久之後，老朱也長歎一聲，清官難斷家務事，平心而論，這樣的事還真的不好定奪。
於是他轉頭看向了在場的文武百官：“諸位愛卿，你們以為此案該如何定奪？”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開口。
老朱看向了欲言又止的朱棣，“老四，你來說說。”
朱棣朗聲說道：“父皇，單論此案，順德知府有功有過，但過而有因，所以不能一殺了之。此人雖然是替友人報仇，但殺了一個為民辦事的好官，這是不行的。”
“順德知府有罪，罪在用官位欺負了富商周福一人。父皇有言，心懷正義，殺人無罪。兒臣以為，父皇的意思是為公殺人，而不是為了私仇。”
“江湖俠客殺人，殺的應該是禍害百姓十惡不赦的官員，而不是用來報一己私仇。”
老朱點了點頭，沒錯，還是兒子懂我。
這時太子朱標站了出來，“父皇，兒臣以為此案如何論斷是小事，無非就是此人的生死。”
“但真正關鍵的是，堂堂順德知府，正六品官員，清廉無比，卻因無力給老母治病，不得已去貪汙。在儘孝和儘忠之間，他雖然選了儘孝，但不意味著對朝廷不忠。”
“兒臣以為，這是朝廷的問題，我們應該了解官員的家庭，既然任用他們為國辦事，就要讓他們沒有後顧之憂，放手去做事。”
“像這種家裡不安的好官，即便是他想用心辦事，也難免力不從心。”
老朱點頭讚道：“標兒所言，正是朕之所想。”
“順德知府此事，給朝廷提了個醒。爾等為國為民辦事，朕給你們撐腰，日後無論是一品還是九品，隻要是大明的官員，凡有父母妻兒子女生病的，朝廷一力給與診治。”
“但有一條，貪汙受賄的罪官除外。”
眾人紛紛跪下磕頭感謝。
鬨了兩個月的官員忿忿不平，這股風殺了幾十名大小官員，原本大家都以為就此結束了，以江湖人的勝利為結果，大家隻能忍氣吞聲的。
沒想到還有意外之喜，經此一事，陛下承諾官員家眷治病免費？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大家平日裡撈錢是為了什麼？享樂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確實不夠花呀！這點微薄俸祿，吃飯還行，生病可生不起。更彆提辦什麼其他大事了。
現在好了，朝廷管到底，這樣的話，似乎沒必要鋌而走險去貪了。
朱棣心服口服，這一切其實都是父皇算計好的，包括三名刺客誰先說話。
父皇的手腕，讓人望塵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