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大逆不道!”
洛宸第一個炸了鍋,手指戳向洛珩:“孽障!你敢辱及生身父母?”
徐明姝的眼淚唰地就下來了。
她身子一軟,全靠旁邊宮女架著才沒癱倒,手裡的素白絲帕瞬間被淚水浸透,捂在胸口,哭得肝腸寸斷:
“陛下!嗚嗚嗚……臣媳的心…臣媳的心都要碎了!十年!整整十年骨肉分離,臣媳日夜以淚洗麵,寢食難安,隻盼著老天開眼,能讓我的珩兒回到身邊…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盼回了孩兒…他卻…他卻如此傷臣媳的心啊!嗚嗚嗚……”
被眾星捧月的洛昭,立刻心疼地撲過去扶住徐明姝,小臉憋得通紅,對著洛珩痛心疾首地喊:“大哥!你怎麼能這樣?你流落在外,母妃日日為你誦經祈福,眼睛都快哭瞎了!你…你太傷母妃的心了!你還有沒有良心?”
好一出母慈子孝、情真意切的苦情大戲!
靖武帝洛承天端坐龍椅,眉頭緊鎖成川字,沉凝如水的目光越過哭嚎的徐明姝和焦急的洛昭,死死釘在下麵那個依舊跪得筆直、如同插進金磚裡的標槍般的少年身上。
洛珩抬起了頭。
他的目光,沒有絲毫溫度,穿透了徐明姝那洶湧虛假的淚水和悲聲,直直刺入她眼底最深處。
“敢問太子妃娘娘,若我此刻,哭著喊著,跪在您腳下,求您帶我回東宮,做您名正言順的嫡長子,承歡膝下,共享天倫。您——願意嗎?”
哭聲,戛然而止。
徐明姝的眼淚還掛在睫毛上,臉上那悲痛欲絕的表情卻像被凍住了一樣,徹底僵住了。
那雙漂亮得能勾魂攝魄的眼睛裡,前一秒還是失子之痛,下一秒卻驟然被極度的厭惡和恐慌填滿!
那眼神,仿佛洛珩不是她失而複得的兒子,而是一團肮臟的瘟疫,讓她避之唯恐不及!
她塗著蔻丹的手下意識地抓緊了胸口的衣襟,張了張嘴,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抽氣聲,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隻有一片令人窒息的、赤裸裸的沉默。
比剛才洛宸暴跳如雷的怒罵時,更加壓抑百倍!
滿殿的宮女太監,連呼吸都放輕了,恨不得縮進地縫裡。
傻子都看明白了!
徐明姝那撕心裂肺、感天動地的失子之痛,全是演出來的!
她根本不想認這個兒子!她恨不得他立刻消失!
洛珩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近乎殘酷的弧度。
他不再看那個如遭雷擊、狼狽不堪的女人,目光掃過臉色鐵青的洛宸和一臉震驚的洛昭,聲音陡然拔高:
“十年!整整十年!我在泥地裡爬!和野狗搶餿飯!冬天凍得渾身發紫,骨頭縫裡都結著冰碴子!夏天熱得滿身膿瘡,蒼蠅圍著爛肉嗡嗡叫!衣不蔽體,命如草芥!活得像陰溝裡的老鼠!就因為我身上流著你們的血!就因為這該死的血脈!我就活該被當成垃圾!被當成災星!被你們迫不及待地塞進慈佑庵那棺材裡!等著爛掉!等著發臭!等著喂禿鷲嗎?!”
他猛地抬手指向洛昭,指尖帶著控訴的力道:
“他呢?!他生來富貴,受儘寵愛!綾羅綢緞,山珍海味!前呼後擁,風光無限!我呢?!我做錯了什麼?!就因為我比他早出生那麼一刻!就因為我流落在外,沾了一身你們嫌惡的泥腥氣!我就成了你們眼裡的災星?!成了東宮的汙點?!成了你們迫不及待要抹去的恥辱?!”
最後一句,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嘶力竭,帶著破釜沉舟的絕望,死死釘在徐明姝慘白如紙的臉上:
“太子妃娘娘!您告訴我!我洛珩!到底做錯了什麼?!要受這樣的罪?!要被你們這樣對待?!”
徐明姝被那眼神看得渾身血液都凍僵了。
巨大的恐慌讓她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差點踩到自己的裙擺摔倒。
“是…是命…命格相衝…天意如此…我們…我們注定無母子緣分…強求不得…強求不得啊陛下……”
“夠了!!!”
靖武帝猛地一掌拍在禦案之上!
沉重的紫檀木案幾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震得上麵的玉璽筆架都跳了起來!龍顏震怒,威壓如同實質的海嘯席卷整個太極殿!
所有人心頭一緊,撲通跪倒。
“糊塗透頂!”他猛地轉向洛宸,眼神銳利如刀,帶著穿透肺腑的審視與斥責,“還有你!身為人父,刻薄寡恩!對自己的親生骨肉尚且如此算計、如此嫌惡!連一絲容人之量都無!連半分舔犢之情都吝嗇!你讓朕如何信你,能善待天下萬民?能治理這萬裡江山?!”
“父皇息怒!”
“陛下息怒!”
洛宸和徐明姝被這雷霆之怒嚇得魂飛魄散,噗通跪倒在地,額頭緊緊貼著冰冷刺骨的金磚,身體篩糠般抖動著,冷汗瞬間浸透了裡衣。
洛宸更是麵如金紙,知道今日若不表態,恐怕連東宮之位都要動搖。
洛宸強壓著心頭的驚懼與不甘,硬著頭皮道:“父皇息怒!是兒臣…是兒臣慮事不周,一時糊塗!被…被那些無稽之談蒙蔽了!東宮…東宮自當給珩兒安排一處最清淨敞亮的院子,一應份例比照昭兒!派得力人手好生伺候!定讓他…定讓他感受到東宮…感受到家的溫暖!”
洛珩心中冷笑。
安排院子?好生伺候?比照洛昭?
好一個家的溫暖!
前世,就是這溫暖的院子,成了囚禁他的牢籠。
就是這貼心的伺候,成了監視他的耳目,最終把他伺候到了洛昭的屠刀之下!
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就是靖武帝震怒、洛宸被迫表態的這個間隙!
他立刻對著龍椅上餘怒未消的靖武帝,再次重重叩首:
“皇祖父!孫兒謝太子殿下恩典!但孫兒不要院子!不要份例!更不要這遲來的、裹著砒霜的溫暖!”
“孫兒隻求皇祖父金口玉言,兌現方才的承諾!孫兒隻想換一個父親!求皇祖父恩準!”
靖武帝看向洛珩,見他額間紅痕醒目,眸中恨意灼灼、決絕如鐵,小小年紀心性已被磨得冷硬如寒鐵。這孩子心狠眼毒,卻又清醒得可怕,似從地獄血海中爬出的幼狼,早已撕碎親情的虛偽糖衣。
他又瞥向跪地的洛宸與徐明姝——
一個刻薄深沉,一個虛偽涼薄。
若將這頭滿身尖刺的幼狼強塞回東宮,不是把他推入虎口,便是放狼歸山,恐釀無法預知的血雨腥風。
靖武帝深吸一口氣,那氣息仿佛吸儘了殿內所有的壓抑與算計。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帝王乾坤獨斷的威嚴,每一個字都如同烙印,清晰地刻在每個人的心頭:
“好!君無戲言!朕允你自選!在場諸王爺,除你生父太子外,你看中哪個,便認作父!朕,親自為你正名!”
轟!
又是一個無形的炸雷!
洛宸猛地抬起頭,眼中是難以置信的驚駭與屈辱!
徐明姝更是眼前一黑,差點真的暈死過去。
洛昭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在洛珩身上!
空氣再次凝固,等待著這個狂悖少年,做出那個足以震動朝野的、石破天驚的選擇!
洛珩緩緩起身。
膝間因長跪傳來刺骨鈍痛,他卻挺得筆直,眸光淡淡掃過殿內幾位名義上的皇叔。
魏王洛曹,麵相敦厚,眼神卻閃爍不定,此刻正努力擠出一絲慈祥的笑容,但那笑容怎麼看都透著一股虛浮和算計。
晉王洛炆,年紀尚輕,臉上還帶著些許未褪的稚氣,此刻滿是驚愕和茫然,顯然還沒從這場驚濤駭浪中回過神來。
吳王洛煊,麵容陰柔,嘴角習慣性地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譏誚,看向洛珩的眼神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玩味。
趙王洛燊,體格魁梧,一身武人氣息,眉頭緊鎖,眼神複雜地看著洛珩,有震驚,有不解,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洛珩的目光沒有在他們身上過多停留。
這些王爺,或平庸,或稚嫩,或陰鷙,或魯莽,都不是他的選擇。
他的視線最終,越過眾人,落在了大殿角落陰影裡,那個幾乎被所有人忽略的存在。
漢王,洛燼。
他獨自一人,遠離人群,安靜地靠在一根巨大的蟠龍金柱旁。
殿內煌煌燈火仿佛刻意避開了他,隻在他周身投下一片深邃的陰影。
他穿著一身半舊不新的玄色親王常服,料子甚至比不上洛昭身上那件月白錦袍光鮮。
麵容隱在光影交界處,看不真切,隻能看到一個線條冷硬的下頜輪廓。
他沒有像其他王爺那樣或驚愕或算計地看著洛珩。
甚至沒有抬頭,隻是微微垂著眼瞼,仿佛殿內這場驚心動魄的鬨劇與他毫無關係。
“就他!我選漢王!洛燼!”
洛珩嘴角咧開一個近乎猙獰的弧度,聲音冰冷而清晰。
滿殿目光如被無形絲線牽引,齊刷刷凝向角落,那個幾乎被遺忘的漢王洛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