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燈籠高懸,漢王府中門洞開,笙簫鼓樂喧天。
靖武帝高坐主位,太子洛宸、魏王洛曹等一眾親王權貴分列兩側,滿堂朱紫,目光卻都若有若無地絞在今日的主角身上。
洛珩一身玄端禮服,暗紅底色襯得他眉目愈發冷峻。
他手中握著一段紅綢,另一端,牽著同樣盛裝、卻麵無血色的梁念蘭。
“一拜天地——”
司儀官洪亮的聲音穿透喧鬨。
洛珩動作沉穩,一絲不苟地躬身行禮。
梁念蘭身體僵硬如木偶,被身旁喜娘暗中用力按著肩膀,才勉強彎下腰肢。
她低垂的眼睫劇烈顫抖,絳紫的禮服下,雙拳死死攥緊。
“二拜高堂——”
靖武帝捋須頷首,臉上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深沉笑意。
洛燼坐在下首,坐立不安,眼珠子滴溜溜亂轉,一會兒偷瞄上首的皇帝老子,一會兒又瞟向兒子和他身邊那個“燙手山芋”新婦。
“夫妻對拜——”
洛珩轉過身,目光平靜地看向梁念蘭。
梁念蘭猛地抬頭,撞進他深潭般的眸子裡,那裡麵沒有半分喜意,隻有一片冰冷的審視。
巨大的屈辱和恨意衝上頭頂,她幾乎想撕碎這身礙眼的嫁衣。
可紅綢另一端傳來的沉穩力道,如同無形的枷鎖,迫使她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緩緩彎下腰去。
禮成。
鼓樂聲再次拔高,氣氛似乎活絡起來。
太子妃徐明姝端著酒杯,嫋嫋婷婷地越眾而出,臉上堆著無懈可擊的溫婉笑容,走到洛珩與梁念蘭麵前。
“恭喜世子,賀喜世子。”她的聲音又甜又柔,目光卻像淬了毒的針,狠狠紮在梁念蘭身上,“世子真是好福氣,這新納的貴妾……嘖嘖,聽聞從前可是醉仙樓鼎鼎大名的梁掌櫃呢!身份雖有些……嗯,但世子能不計前嫌,將這等‘前朝遺珠’納入府中,這份胸襟氣度,實在令人欽佩呀!”
“前朝遺珠”四個字咬得又重又慢,如同在滾油裡投下一塊冰。
滿堂瞬間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過來,帶著看好戲的興奮。
梁念蘭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抑製不住地輕顫。
洛珩臉上那點禮節性的笑意瞬間消失。
他沒看太子妃,反而微微側身,麵向主位上的靖武帝,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竊竊私語:
“皇祖父,孫兒惶恐。太子妃此言,莫非是對陛下聖裁有所微詞?”
“梁氏念蘭,乃陛下親口赦免,禦筆欽賜予孫兒為妾。太子妃方才所言前朝遺珠、身份有礙,不知是在質疑梁氏,還是在質疑陛下?”
“哐當——!”
一聲刺耳的脆響炸開!
靖武帝手中的九龍白玉杯狠狠摜在地上,瞬間粉碎!
滾燙的酒液和玉屑四濺!
他麵沉如水,目光如兩道冰冷的利刃,直刺向僵在當場的太子妃:
“太子妃!朕的旨意,在你眼裡是兒戲嗎?!”
那聲音不高,卻帶著雷霆萬鈞的帝王之怒,壓得整個喜堂的空氣都凝固了。
徐明姝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
“臣媳……臣媳不敢!臣媳一時失言,陛下恕罪!臣媳絕無此意啊!”
太子洛宸的臉色也難看至極,狠狠剜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太子妃,強壓下心頭的怒火和驚悸,上前一步躬身道:“父皇息怒!明姝她……她隻是無心之失,絕無質疑聖裁之意!兒臣回去定當嚴加管教!”
靖武帝冷哼一聲,目光掃過噤若寒蟬的眾人,最後落在洛珩平靜的臉上,怒容稍斂,但語氣依舊冷硬:“罷了!今日是珩兒大喜之日,朕不想見血!太子妃,管好你的嘴!”
一場風波在帝王的雷霆之怒下被強行按了下去,但喜宴的氣氛卻再也無法恢複。
觥籌交錯間,暗流湧動,每一道投向洛珩和梁念蘭的目光都充滿了複雜的意味。
夜色漸深,賓客陸續散去。
喧囂褪去,偌大的漢王府顯出幾分冷清。
洛珩剛將靖武帝送走,轉身欲回新房所在的院落,一道身影便從廊柱的陰影裡閃出,堵住了去路。
太子洛宸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雙眼布滿血絲,死死盯著洛珩,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噬人的寒意:
“洛珩!那東西呢?!”
洛珩腳步一頓,麵上無波無瀾:“殿下所指何物?”
“少給本宮裝蒜!”太子猛地逼近一步,氣息粗重,“福順米鋪!那個銅匣子!裡麵的東西!交出來!立刻!”
洛珩微微挑眉,唇角竟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殿下說笑了。今日乃是臣侄大婚之喜,良辰吉日,隻宜談風月,論佳偶。那些打打殺殺、見不得光的東西,提它作甚?豈不掃興?”
“你——!”
太子被這輕飄飄的態度氣得幾乎吐血,一股邪火直衝頂門。
他手指著洛珩的鼻子,指尖都在顫抖,眼中是毫不掩飾的瘋狂殺意,“洛珩!彆以為有父皇撐腰就高枕無憂!你私藏重犯證據,居心叵測!本宮明日就上奏參你!參你勾結玄天門餘孽,圖謀不軌!參你……意圖謀逆!”
最後四個字,他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同歸於儘的狠絕。
洛珩臉上的笑意更深了,眼底卻是一片冰封的寒潭。
他甚至還抬手,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夜風吹亂的袖口,動作從容不迫:
“謀逆?好大的罪名。殿下要參,儘管去參。隻是……”
他抬眼,目光平靜地迎上太子那雙燃燒著怨毒火焰的眼睛,“隻是不知到時,陛下是先查臣侄這點微末的嫌疑,還是先查查那封蓋著東宮寶印、白紙黑字寫著梟其首級的……密令?”
“轟!”
太子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瞬間凍僵了四肢百骸!
他臉上的猙獰瞬間化為一片死灰,指著洛珩的手指僵在半空,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隻剩下粗重而絕望的喘息。
洛珩不再看他,微微頷首,語氣依舊平淡無波:“夜深露重,殿下請回吧。臣侄還要去陪新婦,就不遠送了。”
說完,他繞過僵立如木偶的太子,徑直走向那掛著紅燈籠、貼著大紅喜字的新房院落。
身後,隻留下太子在濃重夜色中粗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以及那雙死死盯著他背影、幾乎要噴出毒火的眼睛。
新房內,龍鳳紅燭高燃,劈啪作響,映得一室暖紅。
梁念蘭獨自坐在鋪著大紅錦被的喜床邊,頭上的蓋頭早已被她自己扯下扔在腳邊,繁複沉重的鳳冠也被摘下,擱在一旁的梳妝台上。
她身上那件象征喜慶的大紅嫁衣,此刻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嘲諷和酷刑。
房門被推開,洛珩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反手關上房門,隔絕了外麵的夜色。
梁念蘭猛地抬頭,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恨意和決絕,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母狼。
她手腕一翻,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瞬間抵在了自己頸間!
“站住!”她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玉石俱焚的瘋狂,“洛珩!你休想碰我一根手指頭!我梁念蘭寧死,也絕不會委身於仇人之孫!今夜要麼你殺了我,要麼……我自己了斷!”
冰冷的刀鋒緊貼著細嫩的肌膚,壓出一道刺目的紅痕。
洛珩的腳步停在原地,臉上沒有絲毫意外或動容。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目光平靜得可怕。
“夫人,你我都很清楚,這場婚事,無關風月,隻關生死。陛下賜婚,便是將你我捆死在一處。你死,很簡單。但你那些還活著的兄弟,柳林巷那些老弱婦孺……他們的命,你也不顧了?”
“你——!”
梁念蘭的瞳孔驟然收縮,握著匕首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
洛珩的話像冰冷的毒蛇,精準地咬住了她唯一的軟肋!
她可以不顧自己生死,可那些僅存的、視她為依靠的舊部……她眼前閃過一張張熟悉的麵孔,絕望如潮水般將她淹沒。
就在她心神劇震的刹那!
洛珩動了!
快如鬼魅!
梁念蘭甚至沒看清他是如何動作的,隻覺一股巨力如同鐵鉗般狠狠攥住了她持刀的手腕!
“哢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
劇痛瞬間從腕骨炸開,蔓延至整條手臂!
梁念蘭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呼,五指不受控製地鬆開,那柄淬毒的匕首“當啷”一聲掉落在地毯上。
洛珩的手並未鬆開,反而順勢一帶,將她整個人從床邊拽了起來,強硬地拉入懷中。
另一隻手已穩穩端起桌上那對用紅繩係在一起的合巹酒杯。
梁念蘭痛得臉色煞白,冷汗涔涔,被他禁錮在懷中動彈不得,隻能徒勞地掙紮扭動。
大紅嫁衣在拉扯中發出輕微的撕裂聲,領口滑落,露出一段雪白的肩頸。
“放開我!畜生!”
她嘶聲咒罵,眼中是滔天的恨意和屈辱的淚水。
洛珩卻恍若未聞。
他一手牢牢箍住她纖細卻充滿力量感的腰肢,無視她的踢打掙紮,另一手穩穩地將其中一隻酒杯強硬地遞到她被迫微張的唇邊。
他的臉近在咫尺,鼻息拂過她的鬢角,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
“夫人,鬨夠了。該喝合巹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