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句話的時間,馬蹄聲就近在耳邊。
老管家不忍看接下來的場麵,轉身進府,吩咐下人對林府進行大掃除。
老爺夫人這幾日就該回來了。
馬蹄聲由遠及近,在門前驟然減速。
老嬤嬤暗自搖頭,大小姐真的不聽勸,於是高聲說道:
“大小姐,老奴勸您還是儘快回……”開始話還未說完,那馬匹從她麵前絕塵離去。
揚起的塵土嗆得她連連咳嗽,眼睜睜看著林依霜的背影消失在街尾。
老管家聽到老嬤嬤的咳嗽聲。
還以為林依霜氣到老嬤嬤了。
不願二人起衝突的老管家急忙走了出來。
“是否大小姐又與你爭吵起來?”老管家滿臉無奈,“不管如何,她好歹是大小姐,你稍微對她尊敬一點?”
老管家說這話時,對林依霜也沒有多少尊重。
隻是有著少許的同情。
左顧右盼,問詢:“小姐如今藏在何處?我與她說說。”
老嬤嬤被塵土嗆得淚眼模糊,用力扯了一下老管家的袖子。
另一隻手朝著宮牆方向亂指:"在那邊!往皇宮去了!"
老管家誤會了,還以為林依霜藏在那裡,走過去兩步,揚聲道:"大小姐,昨夜老爺傳話今日不回府,您先歇著吧。"
"不是那邊!"老嬤嬤追上去,"她去皇宮了!往年死乞白賴要進門,今年倒好,裝模作樣給誰看?"
老管家望著皇宮方向的街道看去,路上人來人往,就是不見大小姐的影子。
他長歎一聲。
林依霜按了按腰間的侍衛令牌,徑直踏入宮門。
此時安平公主尚未分府,仍居於後宮頤芳殿。
她才跨進殿門,便聽見寢宮內傳來瓷器輕磕的聲響。安
平公主的怒斥聲帶著鼻音炸開:"拿走!本宮不喝這苦藥!"
一道少年聲線不疾不徐地響起:"公主昨夜連飲十盞葡萄釀,此刻脾胃被涼酒所傷,這碗醒酒茶是太醫院特意調配的。"
林依霜疾步上前見禮,公主立刻像找到了靠山,躲到她身後直拽衣袖:"蕭夫人快把這壞人趕走!他定是在藥裡下了毒!"
那少年聞聲轉眸,丹鳳眼生得狹長,黑瞳裡瞧不見半分情緒。
他身著月白太醫袍,領口繡著銀線雲紋,瞧著不過十六七歲,手指纖長白淨。
林依霜卻留意到他拇指與食指根處的薄繭——那是常年捏拿細針才會磨出的痕跡。
少年腰間的象牙令牌晃了晃,正麵刻著"刑冶"二字,背麵陰刻"太醫"標識。
見公主躲在林依霜身後不肯出來,刑冶垂眸掩去眼底的煩躁,這才開口回應林依霜的疑問:"此藥配了薑汁壓酒性,公主嫌味道辛辣。"
他忽然抬頭,直視林依霜眼底的警惕:“若蕭夫人不信,可親自試藥。”
安平公主急的跺腳:“他明知本宮最怕苦味!蕭夫人你聞聞看,這藥分明摻了黃連!”少女的鼻尖通紅,昨夜醉酒的嬌憨未褪。
她忽然開口,“葡萄性涼,與酒同飲易傷脾胃,太醫院加黃連是為了清熱,這蜜炙甘草能中和苦寒,公主喝了,反倒比單喝醒酒湯更養人。”
安平公主眨眨眼,從她身後探出腦袋:“真的?那本宮勉為其難喝一點吧。”
刑冶垂在身側的手指驟然收緊,丹鳳眼尾飛快掠過一絲銳芒。
他磨破了嘴皮子勸公主喝藥,換來的卻是撒嬌耍賴;這女人不過說了幾句藥材性味,公主就乖乖把藥喝了。
刑冶看向林依霜:“沒有想到蕭夫人也懂得醫術。”隱隱還有幾分敵意在其中,還略帶幾分酸意。
林依霜坦然迎上他的審視:"不過是久病成醫罷了。"
原主身體不好,從小到大藥石不斷,多少認識一些藥材。
而她從小跟隨父親南征北伐,有時候軍醫不在身邊,她都是靠著自行找藥草解救,自然而然也懂得一些。
隻不過相比較真正大夫,她這些根本就上不了台麵。
安平公主喝完藥就嚷嚷著要水,林依霜搶在刑冶之前,將溫水遞到公主手中。
緊接著又摸出油紙包,把冬瓜糖塞進公主嘴裡:"珍饈閣新出的蜜漬冬瓜,去去苦味。"
"還是蕭夫人最懂我!"公主含著糖塊,眼睛彎成月牙,"以後你就留在本宮身邊當差,看誰敢欺負你!"
她抱著林依霜的手臂晃了晃,完全沒注意到刑冶攥得發白的指節。
"公主既已服藥,下官告退。"刑冶躬身行禮時,目光沉沉掃過林依霜腰間的侍衛令牌。
安平公主對著他背影做著鬼臉,“討厭鬼!”
林依霜明顯能夠感受到少年腳步減緩一下,又繼續恢複正常步伐離開。
"好耳力!"果然大晉藏龍臥虎。
正思忖間,殿外傳來管教嬤嬤的提醒:"公主殿下,上書房的晨課該開始了。"
安平公主頓時垮了肩膀,活像被霜打蔫的海棠:"不去行不行嘛"
嬤嬤的聲音帶著無奈,"聖上特意囑咐,今日要查您的《禮記》批注呢。"
公主咬著繡帕直晃林依霜的手臂:"蕭夫人可要護著本宮!"
"殿下放心。"林依霜替她係正玉帶"屬下的劍,隻會為公主而拔。"
宮女們七手八腳替公主換上緋紅宮裝,金步搖在發間簌簌作響。
林依霜護著提不起勁的安平公主,穿過遊廊,晨光將宮牆的影子拉得斜長。
安平公主忽然停下腳步拽著她的袖子。
指著不遠處踱步明黃色的衣角:“那是本宮的四皇兄。”
慧嬪所生,慧嬪父親乃是刑部尚書,安平公主壓低聲音說道:“與本宮不對付,你待會要給本宮盯緊他!”
"屬下明白。"
林依霜話音未落,四皇子已轉過身來。
他負手而立,視線朝著這邊看了過來,顯然是可以等候。
墨玉腰帶在晨霧中泛著冷光,顯然是刻意等候。
安平公主攥著林依霜的袖角不放,指尖幾乎要嵌進錦緞裡,警惕地盯著四皇子。
這個四皇子平日沒有少給她下絆子。
"四皇兄。"她草草福了福身,發間的珍珠步搖簌簌亂晃。
林依霜跟著行禮:"四殿下。"
四皇子的目光掠過她,落在安平公主臉上,挑眉笑道:"妹妹今日倒來得早,昨夜的冰鎮葡萄釀,竟沒把你灌迷糊?"
公主嘟起嘴:"四皇兄還是先顧好自己吧。聽說你府裡的雪雁、月蟬又打起來了,待會兒父皇問起,看你如何解釋。"
雪雁和月蟬乃是四皇子府邸的妾室。
四皇子臉上的笑意僵了一瞬,眼底飛快掠過陰鷙,轉瞬又化作玩味:"妹妹消息倒是靈通。不過比起我府中瑣事,你更該操心《禮記》功課。前日太傅布置的'曲禮篇',可曾背熟?莫不是想用'被大祁狼衛驚嚇'做借口?"
他忽然湊近半步,聲音壓得極低,"妹妹可曾想過,大祁狼衛為何專挑你下手?到底是真的是大祁狼衛,還是宮裡究竟是誰想讓你死呢?"
安平公主猛地後退半步,小臉瞬間沒了血色,攥著林依霜的手不住發抖。
林依霜上前半步,將安平公主護在身後,聲線冷冽如冰:"三殿下,大祁狼衛一事自有刑部與錦衣衛徹查,四皇子如此揣測可有什麼證據?宮中殿下皆是貴人,經不起您這般猜測,四皇子要銘記一句話——須知內帷不寧,亦是德行有虧。”
這是說他後宅不寧,是他德行有虧?
四皇子聞言先一怔,旋即仰頭發出大笑聲,笑聲不及眼,眼底的冰冷越發濃烈:"你算什麼東西,也配教訓本殿?"
話落,他掌風已至。
這一掌挾著十成內力!
林依霜瞳孔驟縮,旋即攬過公主腰肢往旁急閃,反手接了他這一掌。
"嘭"的一聲悶響,林依霜連退三步,喉間腥甜翻湧,嘴角溢出血絲。
安平公主嚇得捂住嘴,四皇子卻獰笑一聲,手腕翻轉便要再攻。
“住手!”一道帶著威嚴的怒斥聲在不遠處的回廊後響起。
安平公主一聽這聲音,眼眶霎時通紅,踉蹌著撲到來人懷中:"父皇!四皇兄欺負兒臣!"
皇上單手攬住女兒,目光如冰刃射向四皇子:"內帷不寧,德行有虧!這話說得好!你府中姬妾爭風吃醋鬨到禦前的事,還要朕再提?"
四皇子背脊驟僵,怨毒地剜了林依霜一眼,噗通跪倒在地:"兒臣知錯!請父皇降罪!此後必嚴管後院,絕不再犯!"
安平公主從父皇懷裡退開半步,雙手叉腰:"父皇,兒臣可記得,上次皇兄也是這般說的,上上次還寫了認罪書呢!"她仰起小臉,睫毛上凝著淚珠,"如今皇家臉麵都快被皇兄丟儘了,日後兒臣嫁不出去,全是他的錯!"
四皇子額頭重重磕在青磚上,叩出悶響:"兒臣對天起誓!若後院再生事端,甘願受宗人府三十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