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淡淡的藥香撲麵而來。
甕內鋪著一些乾枯的草藥,擺放得整整齊齊。
第二個陶甕裡,裝的是深褐色藥湯,腥臭無比。
後麵又打開了兩個陶甕,裡麵存放的,都是葉狀和根莖狀的草藥。
當我摳開第五個陶甕的封口時,一股比先前不知濃鬱了多少倍的草藥香氣撲湧而出。
四周騰起一片灰色的濃霧,朦朦朧朧的,恍若置身於仙境。
待到霧氣漸漸消散,但見半截凝脂般皓腕探出,腕間金鐲叮咚作響,與江寒影身上那支蝦須鐲紋路如出一轍。
下一刻,一張紙人般蒼白的麵容浮現在甕沿,朱砂點染的唇縫間,似有呢喃細語,空洞的眼神映著月影,恍若皮影戲中走脫的傀儡。
細看之下,竟與江寒影有九分的相似。
我僵在原地,喉頭滾動著藥汁的腥苦。
鬼瞳之下,她的命氣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幽藍色。
“人之命氣,赤者吉星照命,青者災劫暗伏,灰者疾厄纏身,黑者死門洞開……”
我細細回味二爺的話,似乎也從未提及什麼樣的人會出現幽藍色的命氣。
正當百思不得其解時,忽的瞥見那截皓腕仍懸在甕口,腕間鎏金蝦須鐲隨著霧氣蒸騰的微光明明滅滅,在月光下發出細微的“嗡嗡”聲。
與此同時,屋內也傳來同樣的聲響。
兩個鐲子仿若靈物,彼此冥冥呼應,產生共振。
“唉……”甕中傳來空靈的歎息。
我咽了口唾沫,壯著膽子問她:“你……你是江寒影的姐姐,江雲裳?”
“嗯。”江雲裳含糊不清的應了一聲,朱砂唇瓣翕動間,似有血珠順著唇角滑落。
我踉蹌後退,脊背撞在冰冷的甕壁也沒覺得疼。
心中無比震驚和恐懼。
把活人封在陶甕本就已駭人聽聞,匪夷所思。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被封這麼久,人居然還活著。
“嗚—嗚—”江雲裳喉間溢出斷斷續續的嗚咽,眸中翻湧著千言萬語,卻在唇齒間凝成泡沫,無法吐出。
我上前拽住她胳膊,試圖將她從陶甕中拉起來。
可指尖剛觸碰到她身體,她垂落的發絲突然劇烈顫動,喉間發出沉沉的低嚎。
“彆害怕,是你妹妹江寒影,讓我過來幫你的。”我邊安慰她,邊去扣她手腕。
這次她沒有再掙紮,卻還是搖頭。
接著,她後背緊貼甕壁緩緩往上挪動,表情極度痛苦。
我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看著她身體一點一點露出甕口。
站立著的江雲裳隻比陶甕高出一個頭,在沒有外力的情況下,很難靠自己爬出來。
就在我猶豫要不要將她直接拽出陶甕時,忽然驚恐的發現三根竹釘貫穿她的心口。
竹釘嵌在她身體應該很長時間了,仿佛已經與血肉融為一體。
甕底伸出無數絲線,纏住了她的身體,腰間以下的白裙被染成了暗褐色,頭發也被絲線纏繞,垂在甕邊。
乍一看,江雲裳就像是被種在甕裡的一棵樹,根須從腳下蔓延,枝葉從甕口長出。
除了雙手和頭,身體其他部位都被絲線束縛控製,不能自由活動。
如此詭異的情景,讓我仿佛身處於噩夢之中。
心臟劇烈震顫,耳膜蜂鳴,胸口像是壓著塊巨石,無法呼吸。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緩過神。
“嗚—呀—”江雲裳極力的想要表達什麼,卻苦於無法說出來。
她急得雙手不停晃動,腕間的鐲子在月光下閃爍寒光。
點點殷紅,宛如潑墨一般從她心口蔓延開來,染紅了白裙。
那些纏著絲線仿佛有自己的意識,隨著她的動作,一點一點往上蜿蜒。
寒光掠過眉睫的刹那,江雲裳猝然暴起,雙手掐住了我脖子。
我眼前瞬間籠罩上一層死亡的陰影,雙手本能地想去掰開她掐住我脖子的手。可她此時的力氣大得驚人,那雙手如同鐵鉗一般嵌得死死的。
倒像是從黃泉伸出的青銅鎖鏈,任我如何掙紮,不過蚍蜉撼樹。
我能感覺到氣管被一點點擠壓,空氣變得無比稀薄,眼前的景象也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與此同時,她身上的絲線已經伸到手臂,開始朝我脖頸蔓延。
“誰讓你打開這些陶甕的?”江懷風無比憤怒的吼聲,仿若驚雷般在耳邊炸開,“你借了小影的命還不夠,現在又來禍害雲裳麼?雲裳要是有什麼事,我定讓你生不如死。”
說著,輕輕撫了撫江雲裳的頭頂。
江雲裳似乎對江懷風極為懼怕,掐著我脖頸的手,像是被電擊一般猛的鬆開。
身體也慢慢縮回了陶甕之中。
我劇烈地咳嗽著,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江懷風皺眉,狠狠瞪了我和江雲裳一眼,隨即抓起我衣領,猛地提起,用力扔進了屋內。
外麵傳來一陣竊竊私語聲,緊接著是陶甕被打碎的脆響。
我貼牆而立,像受驚的老鼠,等待接下來的暴風驟雨。
剛才闖了大禍,江懷風是不會輕易饒恕我的。
原本我還在暗自盤算著,若是待會江懷風怪罪,可以把責任一鼓腦地推到江寒影身上。
事實上,也的確是江寒影讓我去找江雲裳的。
可細細一想,我要真這麼做了,江懷風也不會輕信我的說辭。
在他心中,這無端指責,更像是我在蓄意誣陷江寒影。
結果可能會適得其反。
戰戰兢兢中,江懷風終於進了屋。
出乎意料,他並未過多責怪我,隻問淡淡問了一句:“小影今晚是不是醒過?”
我忙不迭地點頭,把當時的情形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江懷風微微垂眸。
沉思了片刻後,抬手輕輕拍了拍肩膀,讓我先去睡覺。
我如釋重負,長長舒了口氣,這才驚覺渾身已被冷汗浸透。
轉身的那一刹那,我不經意間瞥了一眼江懷風。
昏暗的光線中,他的麵容顯得比昨晚更加憔悴不堪,整張臉像是被抽乾了生氣一般,沒有絲毫的血色,蒼白得令人揪心。
這一晚睡得很不安穩,輾轉反側間,儘是不安與煩躁。
隔壁江寒影的房間,時不時隱約傳來江懷風細微的說話聲。
那聲音仿若來自遙遠的地方,又好似就在耳畔呢喃,在這靜謐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起初我以為他是在跟江寒影輕聲閒聊,也沒在意。
漸漸地,我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就偷偷往門縫瞧了瞧。
這一瞧,頓時頭皮一陣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