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江寒影依舊靜靜地躺著,麵色沉靜如水,毫無蘇醒的跡象。
江懷風站在床邊,嘴唇輕輕蠕顫動,像是對著空氣喃喃自語。
又仿佛他麵前站著一個我看不到的人,正與他相談甚歡。
江懷風邊說邊時不時的拍手跺腳,情緒似乎有些激動。
更為詭異的是,床頭櫃香爐飄出的那縷青煙,原本是往江寒影鼻腔裡鑽的,此刻卻仿佛被一股無形之力拉扯,在空中扭曲纏繞。
突然,江懷風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嘴唇顫抖著,低沉而沙啞地吼起來:“你可知道,為了這一刻,我等了多少年……”
話音剛落,放在桌上的暖瓶不知被什麼撞倒,“哐當”一聲掉落在地,摔成了碎片。
與此同時,那些盤旋的青煙,仿若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驅使,朝著我睡的房間迅疾圍攏過來。
“嘶……”江懷風疑惑的目光跟隨青煙的方向,看向我這邊,眼神透著陰鷙,“你看到什麼了?”
我咽了口唾沫,對上江懷風的目光,如實回答道:“我……什麼都沒看到。”
江懷風聽了我的話,臉上閃過一絲嫌惡:“這段時間你最好安分點,再惹出事端,老子不會再顧及老九的半分情麵……聽清楚沒有?”
我唯唯諾諾的應了一聲,指甲掐進掌心,躺在床上大氣也不敢出,冷汗不斷從額頭往外滲。
胸口仿佛塞了團浸水的棉花,又沉又悶,眼眶熱辣辣的,眨一下就有淚水要滾落出來。
今晚的事,我雖有錯,卻是為了幫江寒影。
事情的原委,剛才我也跟江懷風說過了。
可他卻把所有的責任,都歸咎到我身上。
還給我扣了一頂禍害江雲裳的帽子。
千般酸楚在胸腔裡翻湧成苦澀的潮水,彆提有多難受了。
但轉念一想,江寒影是他孫女,至親骨血。而我,不過是一個外人,簷下寄客。
他偏向江寒影,也在情理之中。
更何況,我還借了江寒影的命。
就當是報答救命之恩,替她挨罵好了。
江懷風掐滅了香爐裡的盤香,那些青煙才慢慢消散。
我懸著心,也放了下來,胸口卻仍然像壓著一塊石頭般憋得慌。
渾渾噩噩不知道熬到幾點鐘,窗外的麻雀都開始叫了,胸口堵著的那團鬱氣才像晨霧似的漸漸散開。
第二天醒來時,已是中午。
江懷風沒在,桌上有食堂送來的飯菜,還有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汁。
藥汁的顏色與以往有些許不同,呈金黃色,散發出來的不是藥香,還是淡淡地的腥臭。
外麵那些陶甕已經全都不見了。
江雲裳也不知去了哪裡。
地麵上隱約可見一些破碎的陶甕碎片。
我扶窗而立,目光不經意間投向躺在床上的江寒影。
思緒不由自主地飄遠,回想起她昨晚與我所說的那些話,心中隱隱覺得,她與江雲裳以及江懷風之間,似乎不僅僅隻是表麵看到的那種簡單的爺孫關係。
江懷風將自己的至親骨血封禁在那幽深昏暗的陶甕之中,還殘忍地用竹釘穿透其心臟。
這般驚世駭俗之舉,簡直令人發指,為天地所不容。
還有江雲裳,即便被封禁於陶甕之內,承受著心臟被竹釘穿透的折磨,卻依然不死,也絕非尋常之人。
簷角銅鈴忽然無風自動,驚得廊下鳥雀撲棱棱掠向天際。
抬首時,瞥見院門口處,有道灰白人影一閃而過。
想起江懷風昨晚的警告,我強自按下心頭驚悸和好奇,轉身回了屋。
卻見江寒影纖睫如蝶翼輕顫,鼻息勻長沉穩,似乎有蘇醒的跡象。
搖曳燭光中,素玉般的麵龐浸染著霜色,平添了幾分愁雲。
“嗯……”江寒影輕哼了兩聲,緩緩睜開眼,“救……救雲裳……”
話音未落就劇烈嗆咳起來,被子上綻開數朵暗紅梅花。
江寒影咳血了。
陰影籠罩著她蒼白的臉,眼窩泛著青黑色,命氣如墨一般縈繞於頭頂。
這是將死之相。
我迅疾朝衛生院的主樓狂奔,去找江懷風。
心裡默默祈禱江寒影千萬不能有事。
倒不是因為她與我雙魂同體,我倆一存俱存,一亡俱亡,而是害怕江寒影出了什麼事,江懷風會下死手揍我。
正值吃飯午休的時間點,就診的病人並不多。
衛生院隻有一個二十出頭的女護士在值班。
女護士叫丁豔,經常去後院給江寒影換藥,是認得我的。
聽到我說要找江懷風,當即帶我去休息室找了門診主任。
衛生院有兩個主任,一個是長期值夜班的陳愛國,還有一個就是我馬上要見到的李為民。
李為民身形與江懷風頗為相仿,一頭銀發如霜,乍看之下,宛如一位六七十歲的老者。
然而,他的皮膚卻保養得極好,光滑細膩,與三十來歲的人相差無幾。
他麵龐消瘦,輪廓分明,目光卻深邃如淵,仿佛隻需輕輕一瞥,就能將人心洞察得一清二楚。
每次見到李為民時,他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眉頭微蹙,神色凝重,透著冷漠與疏離。
“找江院長?”李為民揉著腥鬆的睡眼,滿臉慍色:“有事?”
我把江寒影的情況說了一遍。
“這……”李為民一邊打哈欠,一邊有氣無力地說道:“真不巧,江院長一早就出門了。”
我連忙追問道:“去哪兒了?大概什麼時候回?”
“領導的事,誰知道呢。”李為民緩緩搖頭,眉間蹙起一道淺痕:“這樣,你先回去照顧江姑娘吧,等江院長回到衛生院,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他。”
我擔心撐不到江懷風回來,就問李為民能不能先過去看看江寒影的情況。
萬一真有危險,也可以及時搶救。
李為民聞言卻直搖頭:“江姑娘的病,隻有江院長能治,其他任何人,哪怕是神仙也無能為力。江院長每次出門,都會給江姑娘熬一碗救命湯藥,你去找找……”
沒等李為民說完,我轉身就走。
飯桌上那碗腥臭味的藥汁,應該就是在江寒影病勢凶險時,用以吊命續魂的救急之方。
必須儘快給她服用。
不料,我剛出休息室,胸口突然一陣劇烈疼痛,洶湧如潮般將我淹沒,幾乎將我的呼吸都碾碎。
眼前也變得朦朦朧朧的,看不清回去的路。
雙魂同體,靈犀共鳴。
我意識到江寒影可能是不行了,急得快要瘋掉。
跌跌撞撞,不知摔了多少次,頭磕破了,手掌也蹭破一大塊皮肉,總算是摸到了江寒影的床前。
看到床上奄奄一息的江寒影,心頭像被什麼重重捶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