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起身時,蓋頭下的金絲流蘇突然無風自動,掛在轎頂四角的燈籠齊齊熄滅。
“陰娘子好大的陣仗,也不怕驚動附近的土地城隍?” 胡月姬的眉頭微微蹙起,眼中閃過一抹難以掩飾的忌憚之色。
聽到“陰娘子”這三個字,我也頓覺後頸寒毛倒豎。
以前聽母親講過陰娘子的故事。
三十多年前,青石村有個叫柳青的女子出嫁。大婚當日,夫家嫌她長得醜,便誣陷她不是清白之身,活活將她釘死在棺材裡。
喜服浸透血,蓋頭下的臉也被夫家生生剝去。柳青含冤而死,怨氣不散,死後成了陰娘子。
每當月滿之夜,陰娘子便會出來尋找“夫君”。
被選中為“夫君”的人,都會被挖去眼珠,剝下臉皮,身體像青蛙一樣釘在樹上,直至被晾成“肉乾”。
故事是真是假,無從考證。
但在青石村,乃至是整個渡口鎮都廣為流傳。
以至於每到月滿之夜,再調皮的男孩子,都會老老實實呆在家中,不敢出門。
“小郎君,吉時已到,該起程了!”接親媽將手中的斷梳和托盤放到門口,朝我走過來。
我嚇哭了,緊緊抱住了胡月姬的雙腿。
雖然她也很可能不是人,但相較於陰娘子,我寧可跟她走。
胡月姬嫵媚的笑了笑,凝脂般的手指,在我臉上輕輕掐了掐,攔住了已經走到跟前的接親媽,衝著外麵的轎子說道:“陰娘子,你也看到了,小郎君不願意跟你走呢。”
“咯咯……小郎君不願意?”陰娘子緩緩從轎子裡走了出來:“可他的生辰八字,已經寫在我的聘婚書上了。”
我這才發現接親媽的托盤上,擺著一張泛黃的紙,上麵用血寫著我的名字和生辰。
那字跡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蘸血劃出來的。
胡月姬眼角微微上挑,笑起來:“一張破紙罷了……唬唬孩子還可以,在我麵前狗屁都不是。”
陰娘子的蓋頭被風吹動,露出一截下巴。慘白的皮膚上布滿了針腳,像是用粗線縫起來的。
“胡月姬……”陰娘子的聲音突然變得陰森可怖:“你當真要攔我?”
話音剛落,屋內刮起一股刺骨的陰風,吹得梁上積灰簌簌而落。
胡月姬麵色淡然:“凡事應該講個先來後到,陰娘子如此咄咄逼人,莫不是覺得我好欺負?”
我感覺胡月姬的身子在微微繃緊,身後露出半截毛茸茸的狐尾。
陰娘子沒說話,但轎子周圍的抬轎人卻齊刷刷轉頭,黑洞洞的眼眶對著我和胡月姬,嘴角越咧越大,一直裂到耳根,露出麻麻煩煩的尖牙。
我腿發軟,差點跪下去。
胡月姬一把拎住我的後領,頭也不回地說:“怕什麼,有我在呢……”
話未說完,隻見陰娘子的蓋頭忽的飛起。
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幕。
蓋頭下麵沒有臉,隻有一張血淋淋的、被剝了皮的麵孔,兩顆眼珠掛在眼眶外,被幾根血絲連著,晃來晃去。
“那你就……陪他一起死吧!”陰娘子的嘴一張一合,露出森白的牙齒。
抬轎人動了。
不是走過來的,而是像被風吹起的紙片,飄進屋內。
胡月姬冷哼一聲,袖中飛出兩條帛帶,每條帶子上都紮滿了一寸多長的棘刺。
最先上前的三個抬轎人被帛帶打中,突然僵住,接著“嘩啦”,碎成紙屑。
原來抬轎的都是紙人。
連同它們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紙做的。
更多的紙人衝了過來,手上握著鋒利的竹刀,揮舞之間,先解決了堵在門口的一群火狐。
“找死!”胡月姬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又有七條帛帶從袖口飛出來。
一共九條帛帶,如同舞動的白蛇一般,將剩下的紙人全部打得稀爛。
陰娘子尖叫一聲,轎子轟然飛起,狠狠砸了進來。
胡月姬抱起我,往一旁閃躲。
“砰!”
巨響之後,二爺的床垮塌了。
牆壁的泥磚也被砸掉兩塊,露出一個大窟窿,冷風瞬間就灌了進來。
我怔住了。
陰娘子也僵在了原地。
胡月姬的紅唇微微上揚,幸災樂禍笑起來:“陰娘子,你惹錯人了!方先生不喜歡小郎君,卻愛財如命,你砸壞他的床,又差點拆了他的房子……嘖嘖……”
“一介凡流,會些微末手段罷了,我還沒放在眼裡。倒是你……該死……”陰娘子尖嘯一聲,雙手平舉,寸餘長的指甲泛起青光,直取胡月姬麵門。
胡月姬瞳孔驟然收縮,不退反進,腕間銀鈴嗡嗡作響。
傾刻間,兩人便打成一團。
四周的空氣仿佛都被故攪得混亂起來,風聲、衣袂飄動聲、銀鈴的嗡嗡聲以及兩人的喘息聲交織在了一起。
“騷狐狸敢欺負我家新娘子,老娘跟你拚了。”接親媽揮動手中的斷梳,加入了戰鬥。
那些狐群也不甘示弱,將接親媽圍在中間,一頓撕咬。
“咳咳……”門外突然傳來二爺的聲音:“門怎麼爛了?誰乾的?”
我心中一喜,不禁熱淚盈眶,有些劫後餘生的慶幸。
甚至連對他的恨意都淡了幾分。
二爺拄著不知哪裡來的拐杖,身上殺氣騰騰。
拐杖通體烏沉,泛著冷光,暗紋流轉間寒芒吞吐。
尾端突兀地扭曲成虯結蛇形,婉若被斬斷的龍骨,透出一股強大的壓迫感,讓人脊背生寒不敢逼視。
狐群如臨大敵,四處逃散。
接親媽慌忙扔掉斷梳,戰戰兢兢的躲到一旁。
胡月姬高舉的手僵在了半空,指甲上的寒光收了回去,那張嫵媚的臉瞬間變得煞白。
陰娘子更狼狽,飄在半空的身子突然墜地,半邊臉摔出了幾道血印子。
“方,方先生……”胡月姬率先開口,聲音像被人掐住脖子發出來的。
屋內靜得可怕。
二爺拄著拐杖慢悠悠地踱到門口,身上散發出一股濃鬱的酒氣。
難怪這麼晚才回來,肯定是貪杯,誤了時間。
月光照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每道皺紋都帶著怒意。
“好熱鬨啊。”他咳嗽兩聲,拐杖重重杵在地上,“我這破廟,什麼時候成戲台子了?”
接親媽“撲通”跪下了,身子抖得像篩糠,頭上的紅花歪到一邊。
“方先生明鑒……”她帶著哭腔,“都是那騷狐狸……”
“放屁!”胡月姬尖聲打斷,隨即意識到失態,連忙捂住嘴,眼珠子轉了轉,換上一副楚楚可憐的表情:“方先生,是陰娘子先動的手,您看我這袖子……”
她伸出胳膊。
方才被陰娘子抓破的衣袖滲著血。
二爺隻是冷冷一瞥,胡月姬就訕訕地縮了回了手。
這時,陰娘子突然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