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下身,在老槐旁邊的泥土輕輕劃出一道淺淺的溝壑。
“下鎮之前,先感應地氣。”她將手掌貼在泥土上,閉目凝神,“地脈如人脈,有強有弱,有順有逆。”
我學著他的樣子蹲下,手掌貼上地麵。起初隻覺得泥土冰涼潮濕,但很快,掌心傳來一絲微弱的脈動,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地下緩緩遊走。
“感覺到了?”柳蘭英睜開眼,目光銳利。
我點點頭:“像一條小溪,水流穿過地下。”
“不錯。”她露出一絲讚許,“這是地脈之氣,下鎮時,需借其勢,順其流。”
她取出一粒葵花籽,指尖在籽殼上輕輕一劃,刻下一道暗紋。
“這是回字紋,代表魂魄歸位。”她將葵花籽遞給我,“你來試試。”
我接過葵花籽,指甲小心翼翼地劃過籽殼。可剛刻到一半,籽殼突然裂開,裡麵的籽仁都斷成兩截。
“心不靜,力不均。”柳蘭英搖頭,“再來。”
第二粒,第三粒……直到第十粒,我才免強刻出一道完整的符文。柳蘭英接過看了看,微微點頭:“勉強能用。”
她將葵花籽埋入先前劃出的溝壑中,指尖在泥上輕輕一點:“魂歸本位,魄安其居。”
話音剛落,埋下葵花籽的地方,泥土下麵好像被什麼輕輕劃過,土層微微隆起。
她將剩下的葵花籽分成七份,每份七粒,刻好符文後,分彆埋在了青石村不同的地方。
“這是‘子鎮’,養魄。”柳蘭英站起身,“接下來是‘母鎮’,回魂。”
她從懷中取出一塊巴掌大的桃木牌,表麵光滑如鏡,隱隱泛著紅光。
“百年雷擊桃木,至陽之物。”她將木牌遞給我,“摸摸看。”
我指尖剛碰到木牌,忽的感到一陣微微的刺痛,像被針紮一般。
柳蘭英收回木牌,取出一枚細小的刀片,在木牌上刻下道道紋路。
接著又拈起一粒黑豆,按在符文中央,然後用紅線纏繞。
紅線突然繃緊,發出“錚”的一聲輕響。
“母鎮做好了,去老祠堂。“柳蘭英走得極快,似乎是怕錯過了什麼。
我跟在後麵一路小跑,才勉強跟得上她的速度。
她將桃木牌釘在正門的橫梁上,又用一層黃紙遮住,這才喃喃自語道:“子母相生,魂魄相引……子母鎮已入位,接下來就是等效果了。”
我問她多久才會見效。
她淡淡一笑:“鎮物的本質,是改變氣場,平衡陰陽。這個過程快則幾天,慢的話,可能需要幾個月,甚至是幾年。”
“幾年?”我心頭一震,忍不住說道:“那些缺魂少魄的人,怕是等不了這麼久,骨頭都要爛沒了。”
柳蘭英站在老祠堂的陰影裡,月光隻照亮她半邊臉。
她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急什麼?鎮物入土那刻,氣場已在改變,那些人死不了的。”
遠處突然傳來幾聲犬吠,柳蘭英轉過身,示意我趕緊離開。
我追上去,夜風灌進領口,冷得我直打哆嗦。
“懲治張金龍那些人所用的手段,不過是用來嚇唬人的小玩意罷了。”她冷笑:“真正的鎮術,講究的是水滴石穿,要的是潤物無聲……”
回到回春堂,二爺還沒睡,正在櫃台前整理草藥。
聽完我們的講述,他長長舒了口氣:“有柳夫人出手,我就放心了。”
往後一段時間,日子變得平靜起來。
金不換去了青龍觀,說要請玉衡真人給玉符除煞;柳蘭英忙著修複鎖龍樁,早出晚歸,一天都難得碰上一麵;我則按先前的計劃,繼續給陸依依施鎮魂九針。
陸依依的氣色一天天好起來,眼中的黑霧也淡了不少。隻是每到半夜,那道殘魂還是會時不時的躁動,讓她經常睡不好覺。
每次幫她平息殘魂的躁動後,二爺看我的眼神就怪怪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這天早上,金不換見二爺又盯著我,張嘴想說又一直不開口,便忍不住戲謔道:“九哥,您是不是要跟斷塵交待後事,又擔心他難過?”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滾一邊去。”二爺瞪了他一眼,終於打定主意似乎的,將我拉到旁邊,咳了兩聲:“斷塵,先前我跟你說過的事,考慮得怎麼樣了?”
我先是一怔,不知道二爺說的到底是什麼事。
隨即看到他的目光總往陸依依身上瞟,忽然明白過來。
“您讓我娶依依?”我明知故問。
二爺笑著點頭:“我說過的,隻要你娶了依依,跟她同房,陰陽交合後,她身上的那道殘魂就會被你天生鬼瞳的體質所吸引。一旦殘魂進入你的體內,回元罡氣就會將其打散。”
我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上刮出刺怔的聲音:“這……不行!”
“為什麼不行?”二爺眯起眼:“依依不如江家那丫頭?”
“不是!”我臉頰發燙,“我……我當依依是妹妹……”
二爺突然笑了,笑得意味深長:“臭小子,你可知道柳夫人願意教你鎮術,就是已經認可你了,你彆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想都想不來的好事,你確定不考慮考慮?”
“這不是考不考慮的事。”我扭過頭,卻看到陸依依站在門口,手裡還端著藥碗。
她臉白如紙,嘴唇微微發抖,碗裡的藥汁晃出幾滴,在地上濺出一朵朵水漬。
這是她特意為二爺熬的補氣湯,每晚一碗,從未間斷過。
“依依……”我喉嚨像卡著魚刺。
她將碗放在桌上,轉身就走。
二爺歎了口氣,揚起煙鍋袋,作勢要打下來:“愣著乾什麼,追啊!”
我衝出門,陽光刺得眼睛發痛。
陸依依的背影在巷口一閃,淡青色的裙角像片凋零的葉子。
巷口拐角處,我聽到她極輕的啜泣聲。
“依依……”我手足無措地站在她跟前,“那個……二爺他……”
她猛地抬頭,雙眼紅得像免子,睫毛上還掛著淚珠:“沒事,我就是眼睛進沙子了……你不用聽方爺爺的,也不用為難的。”
“我……”
“我知道你嫌棄我。”她打斷我,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身體有醫不好的毛病,不配……”
我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彆胡說,不是這樣的。”
她彆過臉,柳枝的影子在她臉上晃動,像一道道傷痕:“那天在溶洞,你寧願自己死也要救我,我以為……”
話沒說完,眼淚又掉落下來。
我蹲下身,笨拙地擦掉她的眼淚。
“依依,我拒絕不是因為嫌棄,是不想趁人之危。”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又乾又澀。
她睜大眼,淚珠懸在睫毛上,將落未落:“方爺爺就喜歡亂點鴛鴦譜,這才哪跟哪呀,沒影的事呢。”
說著,她臉突然紅了,從臉頰一直紅到耳根。
陽光透過柳枝的縫隙灑下來,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方大夫……”她咬了咬嘴唇,輕聲說道:“如果……如果是為了治病,我願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