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落雪的寒夜裡,寒風刺骨,甲板上還有些值守的軍士擠成一團,他們鐵甲在身,角弓在側,看著周圍黑暗的汴河水,不住地竊竊私語。
船艙內,秦凡死死盯著麵前的銅錢,嘴中喃喃著,“究竟是向南還是向北?”
向南,帶著手頭這點七拚八湊的殘兵去江南舔舐傷口,重新做回紈絝子弟,可這群弟兄又該怎麼辦?
向北,去找那位天下兵馬大元帥,再搏一把,用這群弟兄的性命作為自己的晉身之資,去搏一場富貴?
並非他願,他隻想在這亂世苟活下來,更何況這群弟兄多次就他於危難之際,他又怎忍心以他們的性命為賭資!
可如今已經被茂德帝姬拉上了船,若是無權無勢,必定被吃的骨頭都不剩。
秦凡長歎一口,將銅錢拋向天空,讓老天爺決定吧……
經曆了那麼多考試,老天爺幫我決定的選擇也不少,也不差一次……
“秦帥也會卜卦於蒼天麼?”
一道清越的女聲闖入他的船艙,秦凡到是沒有理會最終的結果,笑了笑。
“帝姬怎麼來了?”
說實話,秦凡一點都不想與這位帝姬打交道,不過該做的表麵功夫還是得做。
此時此刻,紅衣美人提著一壺酒,自顧自,毫不避諱坐在秦凡對麵,莞爾一笑。
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秦凡明知她是個吃不吐骨頭的妖精,還是在那一刹那間失神了。
這帝姬怕是想模仿劉備三顧茅廬,想要我們這位秦節帥死心塌地地效忠她。
“帝姬尋我何事?”秦凡笑吟吟地接過遞過來的酒杯,看了看順德帝姬,又問了一句:“江風寒冷,帝姬該不會隻想和我簡單地共飲幾杯。”
“我自然是想秦帥,能助我收複這片山河的……”她抿了口酒,看著秦凡。
“帝姬之前那一鞠躬,不是已經將整船的人心都收複了,秦某有怎回不助?”
趙清鳳笑吟吟地盯著他,指著心口,“這不是有人口服了,這裡沒服嗎?”
秦凡有些尷尬,輕咳一聲,眼神躲閃。
“我剛才在船上隨便與你的軍士們交談了一番,他們有的說,秦帥是兩浙路的勤王軍的屬官、有的說其實秦帥你是蘇州安撫使兵馬總管,甚至還有人報出一個江南節度使的名號……可我知道,大宋從來沒有過什麼江南節度使的……”
嗯,老子一個普通的大學生,哪知道你大宋有什麼官,老子當時隨便瞎說的,還是為唬住這些人,好活命……
“怎麼?帝姬想要拿下我?”秦凡盯著她說著,晃著杯中酒,全力掩飾心中緊張。
她又不傻,若是這個時候拿下秦凡,怕是剛收複這幾百將士,怕生要生出謀逆之心,到時候還要跟這群將士拚個你死我活的局麵,得不償失。
更何況,要這群將士真正臣服於她,還需要秦凡,秦凡才是這群將士的主乾。
趙清鳳突然鄭重地問道,“秦帥,可知本宮茂德帝姬,趙福金!你可知又為何改叫趙清鳳?”
秦凡沉默,等待她進一步訴說。
“鳳,乃鳳凰,浴火重生,化作驕陽,昭盛景天下!本宮原名福金,寓意富貴,生逢亂世,國破家亡,何來富貴?清鳳之名,是我誓要神州凰涅槃,以此軀,重振大宋河山!
秦凡,你我皆非此世之人,卻命運弄人,被推至這風口浪尖。我知你心有顧慮,我可對著趙氏先祖發誓,絕不負你!”
想到這裡,這位帝姬忽然舉杯,鄭重地又問了一次:“神州已傾,清鳳有意收拾舊山河,挽天傾!秦帥,可願助我?”
秦凡這時候稍微有些傻眼——他差點就跳起來,好家夥,眼前的美人真是趙家帝姬?真是她那個軟蛋皇帝老爹生的出來的嗎?
此時此刻,趙家的好兒郎們絕大多數都應該躲在內城宮中哭哭啼啼喊著投降,甚至未來南宋第一位皇帝,如今在外招兵買馬的兵馬大元帥,怕是都在相州一帶瞎晃著,不敢勤王救駕,隻為盼著金人早點退兵,重新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
如今這位天家帝姬竟然竟然想拉自己下水,作這個大宋縫補匠,甚至是輔助她登上九五至尊之位,想做第二位女皇帝,第二個武則天!
他秦凡又豈願想當這個冤大頭?
但又不能拒絕,秦凡隻好飲下杯中的酒,“請帝姬容在下再想想……”
這下反倒是趙清鳳有些吃驚,她從秦凡眼中看出來震驚,卻沒有鄙夷,若是換成彆人聽到她一女子提出如此宏願,必定惹得一陣鄙夷,不由對秦凡多出幾分好感。
“咳…咳…咳…”
這時,秦凡不適宜咳嗽起來,滿臉漲紅。
“抱歉……第一次喝酒……”
“第一次喝酒?”趙清鳳放下空杯,白皙的臉頰在燭光下染上一層極淡的胭脂色,眼波流轉,帶著毫不掩飾的促狹,“秦節帥,你唬得住外麵幾百號虎狼之士,竟唬不住這一杯薄酒?”
秦凡捂著嘴,咳得眼角都泛起了生理性的淚花,喉嚨裡火燒火燎,被這猝不及防的辛辣和嗆咳衝得七零八落。他狼狽地擺擺手,想說話又被一口酒氣頂了回去,隻覺得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趙清鳳看著他漲紅的臉和狼狽樣,笑意更深,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這次卻隻是淺淺抿了一口,姿態慵懶地倚著艙壁。
“看來秦帥不通杯中之物了。無妨,這亂世裡,有的是機會教你。”
“秦凡…我知你顧慮……”她第二次直呼其名,不再是“秦帥”,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艙外呼嘯的風雪,“你好生想想,身處亂世,若想善其身,談何容易!”
她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在粗糙的木桌麵上劃過一道淺淺的痕,目光投向艙壁搖曳的孤燈,仿佛穿透了這層薄薄的木板,看到了外麵無邊的黑暗與風雪。
“這艘船,這汴河,看似暫時脫了牢籠,實則仍在漩渦之中。”她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疲憊與冷硬,“金虜鐵蹄未遠,大宋朝廷……嗬,怕是已搖尾乞憐。向南?江南錦繡地,早已是各方豺狼虎豹覬覦的肥肉。你帶著這點殘兵敗將,無根無基,貿然南下,不過是投入另一張血盆大口,被那些早已腐朽的江南大族分食殆儘!你以為,他們會容得下一個帶著幾百悍卒、來曆不明的‘江南節度使’?”
秦凡的心猛地一沉。趙清鳳的話像冰冷的針,刺破了他內心深處那點僥幸的幻想。
是啊,江南就真是樂土嗎?他這點力量,在真正的亂世豪強麵前,連塞牙縫都不夠。
“向北?”趙清鳳的嘴角勾起一抹極冷的嘲諷,那冷意甚至蓋過了她絕色的容顏,“去找那位‘天下兵馬大元帥’?秦凡,你信他嗎?他連自己的父兄、姐妹陷於敵手都不敢去救,會在意你這幾百條性命?”
她的質問如同重錘,一下下砸在秦凡的心上。他之前糾結的南北選擇,在趙清鳳這番毫不留情的剖析下,顯得如此幼稚和絕望。
無論哪條路,似乎都通向深淵。他隻想苟活,可這亂世,連苟活都成了一種奢望。
“秦凡,本宮期待你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