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跪,如同巨石投入深潭,激起的不是漣漪,而是滔天巨浪!
“秦凡!你放肆!”宗澤須發戟張,目眥欲裂,幾乎要撲上去,“陛下!此獠妖言惑眾,動搖國本,其心可誅!臣請立斬此獠於殿前,以安軍心,以正視聽!”他身後的主戰派將領群情激憤,紛紛按劍怒吼:“請斬秦凡!”
汪伯彥也被秦凡這決絕的“死諫”姿態驚住了,他雖主和避戰,但也深知“南遷”二字的分量之重,更明白此刻若支持秦凡,無異於將自己也綁上這艘千夫所指的破船。他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選擇了沉默,眼神複雜地看著跪在殿中的秦凡。
趙清鳳更是臉色鐵青,眼中寒芒幾乎要凝成實質。她盯著秦凡的後頸,仿佛在尋找下刀的位置,聲音冷得像冰窟裡撈出來:“秦節度使,好一番‘忠君體國’!你這般逼迫聖躬,置朝廷體統於何地?若陛下不允,你是否就要以死相逼?還是說……你另有所圖?”
整個大殿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隻剩下粗重的喘息聲和壓抑的怒火。所有目光都死死盯住禦座上的趙構。
趙構的臉色變幻不定,從最初的陰沉,到被秦凡叩首“死諫”時的一絲動容,再到被宗澤、趙清鳳激烈反應激起的驚怒和恐懼。
他握著玉圭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青筋在薄薄的皮膚下猙獰跳動。秦凡描繪的“萬劫不複”前景讓他不寒而栗,那屍山血海、宗廟傾覆的畫麵仿佛就在眼前翻湧。宗澤和趙清鳳所言的“動搖國本”、“逼迫聖躬”他不在乎,那些冠冕堂皇的大義壓得他喘不過氣,他隻想活命!隻想逃開那即將踏破黃河、席卷而來的鐵蹄!
“夠了!”趙構猛地一拍禦案,聲音尖利得刺破了凝固的空氣,案上文房四寶齊齊一跳。他霍然站起,胸膛劇烈起伏,那張原本尚算清俊的臉因極度的恐懼和憤怒而扭曲變形。
“爾等……爾等是要逼死朕嗎?!”他顫抖的手指戟指著殿下眾人,目光掃過須發戟張的宗澤,掃過眼神冰冷的趙清鳳,最終死死釘在依舊跪伏在地、姿態卻透著一股決絕的秦凡身上。
“秦凡!你……你……”趙構的嘴唇哆嗦著,想斥責其“大膽”、“放肆”,甚至想順著宗澤的話喊出“立斬”,但“南遷”兩個字,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又像致命的毒藥,死死攥住了他的心。
斬了秦凡,誰還敢提南遷?難道真要留在這等死?宗澤能擋住金人嗎?他不敢賭!秦凡描繪的深淵,他連看一眼都覺得魂魄欲散!
“陛下!”宗澤須發皆張,向前踏出一步,聲音如雷,“此獠包藏禍心,行此大逆之舉,動搖軍心國本!今日不斬此獠,三軍將士寒心,天下忠義之士齒冷!請陛下明斷!”
他身後的將領們更是群情洶湧,按劍的手骨節泛白,怒吼之聲幾乎要掀翻殿頂:“請陛下立斬秦凡!以正國法!”
汪伯彥臉色煞白,額頭冷汗涔涔。他主和,但絕不想背上“首倡南遷”的千古罵名。
秦凡這瘋狂的一跪,把他架在了火上烤。支持?立刻成為主戰派的死敵,遺臭萬年。反對?萬一……萬一金兵真如秦凡所言……他不敢想下去,隻能將頭埋得更低,身體微微發抖,恨不得縮進地縫裡。
秦凡伏地不動,聲音卻依舊清晰:“臣不敢!臣一片赤誠,隻為社稷存續,陛下安危!肺腑之言,天地可鑒!”
“好一個肺腑之言,天地可鑒!”趙構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帝王的威壓,“朕問你!你口口聲聲南下為爭勝,那朕問你,你身為天策節度使,駐守汴京西郊,直麵金軍!若朕準你所請,南下淮水,你和你那五百天策軍,當如何自處?是隨朕南下,做那‘保存實力’之軍?還是……留在原地,替朕‘釘’住金軍,掩護大軍南撤?!”
這問題毒辣至極!直接將秦凡推到了真正的絕境!
若秦凡選擇隨軍南下,那他先前所有的“唯知以死報國”、“隨時可為陛下效死”的豪言壯語就成了徹頭徹尾的笑話,坐實了“懦夫”、“逃兵”之名,他秦凡將徹底身敗名裂,甚至可能被憤怒的主戰派當場格殺!
若他選擇留下斷後,以五百孤軍對抗粘罕主力?那無異於螳臂當車,十死無生!
這正是汪伯彥和主和派所希望的犧牲品,也是趙構心中隱隱期待的——用秦凡的死,來堵住主戰派的嘴,同時向金人展現一點微不足道的“抵抗姿態”,為他南逃爭取時間和道義上的一點遮羞布!
殿內死寂。連宗澤和汪伯彥都屏住了呼吸。趙清鳳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她倒要看看,這個口是心非的秦凡,如何接這致命一問!
秦凡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緩緩抬起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他迎著趙構冰冷審視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陛下若有南狩之意,臣,天策節度使秦凡,願率本部五百天策將士,為陛下斷後!直至……最後一兵一卒!”
“轟——!”
大殿再次沸騰!這一次,是震驚和難以置信!
誰都沒想到,秦凡竟然選擇了死路!他竟然真的敢留下!
宗澤眼中閃過一絲動容和痛惜,隨即化為更深的憤怒——這是讓忠勇將士去送死!汪伯彥等人則是錯愕之後,露出了複雜的神情,既有如釋重負(有人擋刀了),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欽佩?至少,這個秦凡,在“死”字麵前,沒有退縮!
趙構也愣住了。他看著秦凡那雙平靜無波、仿佛已看透生死的眼睛,心中那點帝王算計竟感到一絲難言的刺痛和……心虛。他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好!好一個‘直至最後一兵一卒’!”趙清鳳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殘酷的激賞,“秦節度使,這份‘忠勇’,本督軍記下了!若你真能拖住金軍,便是為陛下南狩立下大功!若守不住……”
她頓了頓,聲音陡然轉厲,如同刀鋒刮過骨縫,“你和你那五百天策軍,就死在這冰天雪地之中!也免得汙了‘天策’之名!屆時,本督軍自會向陛下稟明,你秦凡……戰死殉國了!”
她的話,冷酷無情,徹底封死了秦凡的退路,也斷絕了他任何“保存實力”的可能。留下,就是死戰,而且必須打出價值,否則連個身後名都保不住!
趙構看著趙清鳳,又看看跪在地上、仿佛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秦凡,心中那點猶豫和掙紮在巨大的生存恐懼麵前,終於被壓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坐回龍椅,聲音帶著一種疲憊和不容置疑的決斷:
“秦愛卿……忠勇可嘉!既如此……朕,準你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