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西樓一路上說了很多很多話,聲音帶著輕微的顫抖。
孟詩意始終一言不發,轉頭望向車窗外,卻無聲捏緊手指。
她透過玻璃車窗,看向賀西樓的倒影。
男人今天精心打扮,一身裁剪得體的黑色高定西裝,頭發一絲不苟地梳起,領帶筆挺,腕間銀表折射冷光,矜貴優雅。
唯獨臉上的神情落寞冷寂。
車內瞬間變得沉默,久久沒有人說話,安靜得可怕。
孟詩意抿緊嘴唇,心底湧起一陣澀意,越來越多,像潮水一樣,漸漸蔓延到全身四肢百骸。
許久後,她吸一口氣,聲音輕而溫柔:
“賀西樓,我是不會因為這個嫌棄你的,我……”
其實是,有一點心疼你。
心疼你小時候,是不是很難過,是不是很絕望。
剩下的話還未說出口。
霎那間,兩道慘白的燈光赫然橫掃而來,深深刺激眼球。
她不得不眯起眼睛。
公路轉彎處。
一輛巨大的貨車朝他們逆行而來,像是一頭凶猛失控的野獸,精準地朝他們如狼似虎衝過來。
孟詩意瞳孔緊縮,心跳霎那間漏掉一拍,尖叫聲卡在喉嚨裡。
甚至沒有反應過來。
賀西樓就已經猛地向右打方向盤,近乎本能地朝著能讓孟詩意安全的地方靠。
他冷峻的臉上格外嚴肅,聲音低沉而急促。
“趴下!”
眼前貨車的陰影頃刻籠罩他們。
砰——
一聲驚天的轟鳴,刺耳的金屬撕裂聲在耳邊炸開!
擋風玻璃如同蜘蛛網般瞬間裂開,玻璃渣四處迸射,甚至連車門都變得扭曲。
整輛汽車猛地打滑,被撞得徹底衝出圍欄。
頃刻,黑色濃煙如蘑菇雲般,猙獰可怖地升起來,四周一片狼藉混亂。
一陣天旋地轉。
孟詩意的頭重重磕在旁邊,巨大的衝擊力瞬間擊潰她的意識。
世界在這一刻仿佛徹底凝固精致了。
她迷迷糊糊中,陷入一場巨大的深淵。
像是深深的泥潭,有無數隻手從泥潭中伸出來,死死拖拽著她往下墜落,難以掙紮。
此時此刻,耳邊除了“嗡”地一條線。
她再聽不見任何聲音了。仿佛靈魂從那具肉體中脫離出來,整個人都是愣愣的、空白的、沒有知覺的。
這熟悉的一幕。
逆行的貨車,沉悶的黑雲,還有坐在副駕駛上的她……
她爸爸就是在這樣的車禍中去世的。
那一個暴雨天,電閃雷鳴。
最愛她的爸爸,跟她爭吵過後,卻還是在危險中率先選擇保護她。
噩夢中的畫麵不斷上演,如同進入一個死循環,她仿佛又回到了初二那年,回到了她噩夢開始的地方……
“嘭——”
橙紅色火光隨著劇烈的爆炸聲音燃起!
周圍黑煙滾滾,混雜著汽油味和焦糊味撲麵而來,讓人根本睜不開眼睛。
她好熱,好累,好困……
“詩意?”
“詩意!”
是誰在喊她?
恍然間,孟詩意仿佛被人緊緊抱住,像珍貴的寶物一樣,被用力的抱緊,恨不得把她融進那人的骨血裡。
“嗚…”
她顫抖著身子,臉色慘白,緩緩回過神來,眼神逐漸聚焦。
麵前是一張冷峻而擔憂的臉,男人眉頭皺起,毫無血色。
與往日桀驁肆意的神情截然相反,矜貴的臉上愈發狼狽。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賀西樓就已經把她抱起來,踉蹌地帶著她朝安全地帶走。
他雙目猩紅,眼瞳中滿是她一個人。
他頭一次露出驚慌著急的表情,他一遍又一遍喊她的名字,仿佛伸手徹底把她從泥潭中拽出來。
孟詩意不自覺摟著他,雙手圈住他的脖頸,卻意外觸碰到濕漉黏膩的液體。
她愣了愣,茫然地抬起手。
鮮紅刺眼的血液,沾滿她的十指。
孟詩意像是意識到什麼,垂眼往下看去。
賀西樓的後背、腰腹、腿上全是血,鮮紅刺眼的血。
尤其是他的雙腿。
被金屬劃片徹底貫穿,傷口處潰爛猙獰,流出汩汩不正常的暗紅血液,彌漫出鐵鏽的味道。
孟詩意盯著他的腿,眼眶瞬間滾燙,氤氳起一層水霧。
她害怕到大腦一片空白,聲音抖得厲害,無力地抓住賀西樓的衣角,哽咽:
“你怎麼…流血了……”
眼淚從她眸中滑落,沾濕她淩亂的發絲,一顆一顆止不住地往下掉。
賀西樓的腿被火焰灼燒得疼痛,膝蓋上像是有鋼筋在攪動,疼到發麻。
他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無力地跪倒在地上,悶哼一聲,把孟詩意穩穩壓在身下,用身體護著她。
孟詩意心臟猛地蜷縮,她伸手輕揪住他,重複喃喃:
“賀西樓,你的腿…你的腿流了好多血,你疼不疼……”
一片混亂中。
賀西樓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不想讓她看見自己身下的慘狀,更不想讓她傷心難過。
可儘管捂住她的眼睛。
賀西樓仍能感受到她在哭。
女生全身都在驚慌失措地顫抖,淚水沾滿他的雙手,頃刻間就濕潤一片。
她在恐懼,在害怕,怕重蹈覆轍,怕曾經的陰影再次降臨。
“我不疼。”
賀西樓徹底昏迷前,用儘全身最後一絲力氣,啞聲哄她:
“寶寶,乖……”
“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