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卿高坐於主位之上,因為阿姐小時候被送進宮裡養過一段時間,在後宮之中備受讚譽,她眼下不得不偽裝出一副溫婉賢良的模樣,與之周旋。
紅綢掀起,顧雲卿掃了一眼。
參,的確是難得一見的千年野山參。
可送參來的人卻未必是好人。
對於尋常病症而言,這千年野山參的確是用來滋補身體的上品良藥,可對於謝淮安而言,這就是比砒霜還要毒的毒藥了。
謝淮安體內之毒非一日之功,流水般的補藥吃進去也不見好,反而身子越補越虛,恐怕也跟皇後脫不了乾係。
現在看來,謝淮安說皇後佛口蛇心,的確不是空穴來風。
顧雲卿心裡有了盤算,麵上卻不顯露分毫,隻道:“謝皇後娘娘,也有勞尚宮大人親自跑一趟了。”
說罷,顧雲卿給惜文遞了個眼神,對方會意,將皇後的賞賜接了過來。
“來人,賜座。”
顧雲卿笑容不減,一邊招呼下人搬來座椅,一邊溫和地看著王尚宮說:“尚宮大人難得來東宮一趟,坐下來配本宮吃盞茶再回去吧。”
王尚宮也不推辭,與她謝恩後,從容落座:“臣瞧著太子妃娘娘臉色似乎不太好,聽聞昨夜東宮進了刺客,可是驚到了娘娘?”
“本宮倒是沒什麼,就是太子殿下他……”
顧雲卿長歎一口氣,神色淒婉,不肯再往下說,她緩緩抬起頭,衝著王尚宮苦笑一聲道:“罷了,合該這是本宮的命數,本宮現在也隻能求菩薩保佑,保佑殿下身體早日康複罷了。”
“太子殿下洪福齊天,上天自會庇佑,加上有太子妃娘娘悉心照料,定會大安的。”
王尚宮觀著顧雲卿的臉色,一抹不易察覺的譏諷快速閃過。
心裡隻道是皇後娘娘多慮了。
這位鎮北侯府出身的太子妃,遇到事情便寄希望於神佛庇佑,怎麼看都是極易拿捏的好性子,根本不足為懼。
顧雲卿苦笑連連:“承尚宮大人吉言,若殿下當真能夠大安,那也是本宮的造化了,就是讓本宮終生吃齋念佛,本宮也願意的。”
論起口蜜腹劍,她也不遑多讓。
甚至比她們更強。
畢竟能在喜怒無常,一言不合就給她下蠱喂毒的蕭老鬼身邊活下來,沒有點陽奉陰違的本事怎麼行?
顧雲卿暗自垂淚,悲淒的模樣讓人不忍多看。
王尚宮心裡愈發瞧不上這位性情軟弱的太子妃,這種性子在吃人的後宮注定是活不長的,同時也徹底放下了戒心。
她起身衝著顧雲卿施了一禮,語氣恭謹道:“時辰不早了,尚宮局裡還有事情等著下官回去處理,下官告退。”
目送王尚宮帶人離開後,顧雲卿抹了把眼角並不存在的眼淚,冷笑一聲,轉身吩咐惜文:
“這千年野山參可是不可多得的好東西,你吩咐小廚房燉一鍋雞湯來,這些日子我也乏了,是得好好補補。”
顧雲卿回到寢殿時,謝淮安正坐在他那架自製的輪椅上,坐在窗前自己跟自己下棋。
殿裡燒著爐子,滿屋子都是暖意。
見她回來,謝淮安眼前一亮,展顏笑道:“怎麼樣?我說得沒錯吧,那位王尚宮是不是目的不純?”
“你到底是誰?”
顧雲卿滿腹疑問,剛走到謝淮安對麵坐下,就看到棋盤上用白子擺出的一個大大的“囧”字,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
顧雲卿抬眸看他,神色複雜,一言難儘道:“……你可知道給你下毒之人是誰?”
謝淮安伸了個懶腰,單手支著下巴看她,語氣懶洋洋的:“你若問我是誰,我隻能告訴你,我不是你的敵人,可你要問我給我下毒的人是誰,老實說我還真不知道,不過我感覺很多人都有嫌疑。”
“……比如?”
“我現在還沒有想明白,沒把握的事情不能亂說,萬一冤枉了彆人多不好,所以還是等我想明白了再說吧。”
說著,他歪頭衝顧雲卿笑了笑,隻是那笑容瞧上去有些蒼白:“美人見諒。”
顧雲卿微微一笑,眼神卻是冷的:“再亂喊,我割了你的舌頭。”
謝淮安“嘖”了一聲,在棋盤上落下一枚黑子,連連搖頭道:“誇你美還不樂意了,果然是美人心,海底針啊。”
顧雲卿:“……”
冷靜,冷靜,冷靜。
跟一個將死之人有什麼可計較的。
顧雲卿深吸一口氣,拿起桌上的《棋經》強迫自己靜心翻閱起來。
兩人一個看書,一個下棋,倒也相安無事。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溫度也驟降不少。
馬車內的裴文暄從懷裡掏出那方“惜文”塞給他的絹帕,上麵繡著一株紅梅,骨節分明的手指細細撫摸著那平整的針腳。
曾經他偶然撿到了顧雲瑤遺失的一條手帕,上麵也繡了株她最愛的紅梅,隻不過後來……
想到那段不太美好的記憶,裴文暄眼底透著寒芒。
馬車內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冷凝。
他閉了閉眼,將手帕送到鼻尖輕嗅。
那股若有似無的冷香很好地撫平了裴文暄此刻內心的躁動。
就算顧雲瑤嫁給了謝淮安又如何?
隻要顧雲瑤心裡有他,隻要她心裡有他,就算她嫁給他人做婦,他也會想儘辦法把人搶回來!
更何況她嫁的人是謝淮安。
一個病秧子而已。
左右也沒幾日的活頭了,他等得起……
隻要謝淮安一死,他就請旨讓顧雲瑤殉葬,然後他便喂她提前吃下假死藥,再把人偷出來。
到時候世上就再也沒有“顧雲瑤”這個人了。
她沒有身份,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千金。
她隻能依靠自己,隻能待在自己身邊,任何人都不能將她再從自己身邊搶走。
等再過幾年,等顧雲瑤生下了他們的孩子,他會給她弄一個假身份,光明正大地娶她為妻……
“大人,咱們現在直接回府嗎?”
車夫的聲音喚回了裴文暄的思緒,他緩緩睜開眼睛。
想起那句“濟元寺的梅花開了,你可否折一支,贈予我”,裴文暄眼底一片柔軟。
“去濟元寺。”他的聲音平靜而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