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衡之微微側身,拍了拍手。
下一瞬,一個穿著素淨青布衣裳、梳著利落圓髻的丫鬟便出現在了雲棠麵前。
她看著約莫十六七歲,麵容普通,眼神沉靜,垂手侍立,對著床榻上的雲棠,乾淨利落地跪下磕了個頭,聲音不高不低:“奴婢青鳶,見過小主子。”
“往後小姑姑在府裡說的話,就等同於我的話。”雲衡之彎腰將雲棠小心翼翼地抱起,一股獨屬於小孩子的奶香瞬間竄進了鼻腔,“她房中的一切物件,都按照府中最高規格來置辦,若是有人膽敢對小姑姑不敬,方才那女子便是結果。”
“是!”
房中下人們連忙應聲,連呼吸都不自覺輕了些,似乎生怕惹到雲衡之懷裡的那位小祖宗。
三日後。
雲棠身上的勁兒總算回來了一些。
青鳶小心翼翼地牽著她的小手,在國公府後花園裡慢慢走著。
這幾日,雲棠也將事情捋順了。
是柳姨娘仗著得她的侄孫子喜歡,看她一個小奶娃娃身上帶著萬貫家財,便讓人趁著夜色偷偷摸摸在庫房石階上抹上了油。
又讓下人將原主引到庫房附近。
她還沒來得及動作,這幾日府中便已經聽不到有關於柳姨娘的事了。
她這個大侄子動作還挺快嘛!
雲棠邁著小短腿,好奇地東張西望著。
突然,一處假山石後麵,隱約傳來一陣壓抑的哭聲,還夾雜著一道囂張至極的稚嫩聲:
“哭什麼哭!一個姨娘生的東西,也配玩這麼好的玉蟬?這玩意兒是你該碰的嗎?給我拿來!”
雲棠的小耳朵立刻支棱了起來。
有好戲看!
她甩開青鳶的手,邁開小短腿,噔噔噔便朝著聲音傳來的地方跑去。
青鳶眼睛微眯,始終緊跟在她身後半步。
繞過假山,隻見一個穿著華裳,身材臃腫的男孩正趾高氣揚地訓斥另外一個比他瘦小許多的男孩。
胖男孩手裡緊緊攥著一個碧綠剔透且雕工精致的玉蟬。
瘦小的男孩跌坐在地上,臉上還掛著淚痕,肩膀一抽一抽的。
“住手!”
雲棠鼓著小腮幫子,努力仰著毛茸茸的小腦袋,叉著小腰,奶聲奶氣地喊道:“欺負人!壞!”
那胖男孩聞聲回頭,一看是個個頭還不到自己胸口的奶娃娃,嗤聲道:“哪來的小丫頭片子?竟然敢管小爺的閒事?”
話落,他身後的幾個小廝跟著哄笑起來。
青鳶麵色猛然一變,驀然向前踏了一步,恰好擋在雲棠身前半個身位。
她眼神冷冽地掃過那幾個小廝。
小廝們被她那無聲的氣勢一懾,笑聲卡在喉嚨裡,一個個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
雲棠卻伸出小胖手,輕輕推了推青鳶的腿,示意她讓開一點。
她用力仰著頭,努力讓自己顯得更嚴肅些,一雙大眼睛瞪著那胖男孩,一字一句地道:“窩是泥們小姑祖!”
她伸出胖乎乎、帶著小窩窩的手指頭,輕點了點胖男孩的大腿,“你,把玉蟬還給他!道歉!”
“小姑祖?”
胖男孩和他身後的幾個小廝瞬間愣住,像是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
“還……還愣著乾什麼?!”旁邊一個原本在看熱鬨的、年紀稍大些的仆從猛地回過神,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
這小娃娃身上那件小襖的料子和繡樣,那分明就是……
他嚇得魂飛魄散,迅速衝上前,一把將還在發懵的胖男孩往下按,聲音急切,“我的小祖宗哎!快!快跪下給小姑祖磕頭!把東西還給四少爺!快啊!”
那胖男孩被管事這麼一吼一按,這才如夢初醒,看著青鳶那張沒什麼表情,卻莫名讓人心頭發寒的臉,又對上雲棠那雙黑亮亮的大眼睛,腿肚子一軟。
下一瞬,“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
他雙手顫巍巍地把那枚碧玉蟬捧過頭頂,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小、小姑祖……孫兒……孫兒知錯了!孫兒再也不敢了!玉蟬……玉蟬還給他!”
他旁邊的瘦小男孩也慌忙跟著跪下,“小……小姑祖。”
雲棠這才滿意地點點小腦袋,努力板著小臉道:“知錯就好!這次便打五下手心,以示懲戒!”
她伸出五根白嫩又胖乎的手指頭,在胖男孩眼前晃了晃。
胖男孩的臉徹底垮了下來。
旁邊的仆從趕緊上前,拉過胖男孩的手,“啪啪啪”的用力打了五下掌心,聲音清脆。
胖男孩疼得齜牙咧嘴,卻不敢說個不字。
“好了,起來吧。”雲棠小大人似的揮了揮小手。
胖男孩如是大赦,被仆人攙扶著站起來,捂著手心,哭哭啼啼地跑開了。
瘦小的男孩跟著爬起身,感激地看了雲棠一眼,撿起自己的玉蟬,飛快地溜走了。
青鳶重新牽起雲棠的小手,陽光照在她軟軟的頭發上,映出兩個醜醜的小揪揪的影子。
雲棠心情大好,原來當“小姑祖”是這種感覺!
雖然身體軟綿綿沒力氣,但輩分高就是好用!
“青鳶。”雲棠奶聲奶氣地發問,“剛才那個胖胖的,是窩的……孫孫?”
她努力掰著小手指,試圖理清這複雜得讓人頭暈的輩分關係。
青鳶微微躬身,語氣恭敬:“回小主子,那是二夫人的三少爺雲瑞,論輩分,是您的侄孫。地上那個,是大房庶出的四少爺雲璋,也是您的侄孫。”
雲棠聽得小腦袋一點一點地,心裡卻忍不住腹誹:
好家夥,侄孫遍地走,摔個跤都能砸中倆。
這國公府的人口密度堪比她上輩子擠的早高峰地鐵!
不過,那個胖雲瑞一看就是被寵壞的主兒,那個瘦雲璋倒是可憐巴巴的。
她咂咂小嘴,感覺自己肩負起了“家族和諧穩定”的重任。
“窩要散步!”雲棠甩開青鳶的手,邁著小短腿便朝著一條看起來更幽靜的花徑跑去。
剛立了威,精神頭也好了點,她得好好熟悉一下這國公府。
“小主子,您當心些。”青鳶快步跟上。
雲棠像隻好奇的小獸,這裡瞅瞅,那裡摸摸。
繞過幾叢開得正盛的芍藥,前方隱隱有說話聲傳來。
雲棠立刻豎起小耳朵,放輕了腳步,貓著腰,悄咪咪地往那扇半開的窗戶底下挪。
青鳶見狀,眉頭微蹙,但並未阻止,隻是更近地護在她身側,也凝神細聽。
“……那小孽種命可真大!那麼高的石階摔下去,居然隻是昏睡幾天,還讓她醒了!”一道帶著濃濃怨毒的女聲落入了窗外兩人耳中。
雲棠心頭一跳。
這聲音……
不是柳姨娘!
但內容……
下一瞬,另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帶著謹慎響起:“二夫人,您小聲些,當心隔牆有耳,那柳氏……不是已經……”
被稱為二夫人的女人冷哼一聲,聲音尖銳,“柳氏那個蠢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把自己搭進去不說,還打草驚蛇!國公爺把那小孽種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現在她身邊又多了那個叫青鳶的丫頭,更不好對付了!”
雲棠眉頭皺得死死的。
二夫人?
這是她那個“侄子”的兄弟的媳婦?
也就是她的……侄媳婦?
又一個侄媳婦!
這府裡的侄媳婦怎麼一個比一個不省心。
原主摔跤果然不是意外!
聽這意思,柳姨娘就是個被推出來擋槍的炮灰!
二夫人的聲音充滿了刻骨的恨意:“那老東西臨死前硬是把那麼一大份家產塞給了一個路都走不穩的奶娃娃!憑什麼?我們籌謀這麼多年,到頭來還不如一個來曆不明的小丫頭片子?她那庫房裡的東西,本該……”
“二夫人!”老仆的聲音帶著驚恐,“慎言啊!那畢竟是老國公兄弟的親生女兒,是府裡正兒八經的小姑奶奶!這話若是傳出去……”
“小姑奶奶?”二夫人嗤笑一聲,充滿了不屑,“一個三歲半的小丫頭罷了!仗著輩分高,就真當自己是盤菜了?不行,這小孽種,必須……”
後麵的話,二夫人壓得更低,雲棠豎著耳朵也聽不清了,但那股子陰狠毒辣的意味,隔著窗戶都讓她後背發涼。
“必須”什麼?
必須除掉她?
一股寒意頓時從雲棠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她才剛適應這具小身體,剛覺得當個小祖宗有點意思,就有人想讓她再死一次!
這古代高門大宅的生存難度係數,比她熬夜改方案猝死的概率還高啊!
雲棠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瞄到腳邊幾顆圓溜溜的小石子。
她蹲下小身子,費勁地撿起一顆,瞄準那半開的窗戶縫隙,用儘吃奶的力氣,“嘿”的一聲就扔了過去。
“啪嗒!”
石子不偏不倚,砸在了窗欞上,發出一聲不大不小的脆響。
“誰?!”屋內瞬間死寂,緊接著是二夫人帶著驚慌的厲喝。
雲棠反應極快,立刻往旁邊茂密的樹叢裡一鑽,小小的身子瞬間被枝葉擋住大半。
見此,青鳶也無聲無息地隱入旁邊的假山陰影裡。
“吱呀——”
窗戶被猛地推開,一張妝容精致卻難掩刻薄和驚疑的臉探了出來。
她眼神銳利地掃視著窗外,最終落在了冬青叢邊那一點點露出的極其眼熟的華貴衣料上。
“誰在那裡?出來!”